第二章(第6/7页)

“但我想结婚。不管卢德认为我命中注定什么,在麻烦掉到我头上之前,我又何必自找麻烦?我才不要去追捕命运,它又不是走失的牛。”

欧姆师傅的嘴角微微抽动:“伊莱的以琅是谁?”

摩亘无声地叹了口气:“以琅是欧斯特兰国王亥尔宫廷的竖琴手,他演奏的一首曲子触怒了亥尔,很可能会遭处死,他便逃走了。他独自逃到山里,除了竖琴什么也没带,远离世人过着隐遁的日子,种种田,弹弹琴。孤寂中,他的琴艺变得出神入化,变成了他的声音,能说他说不出来的话语,能跟周遭动物沟通。这个消息在动物间传开,直到有一天传到欧斯特兰之狼,也就是正以狼形四处巡行的亥尔的耳朵里。好奇之下,亥尔来到王国的偏远地带,发现躲藏在世界边缘弹琴的以琅。狼王坐下听以琅演奏。以琅一曲弹完,抬起头来,赫然发现逃躲了这么久的恐怖事物就在眼前。”

“这其中的教训呢?”

“逃开死亡的人,必须先抛开自己。但我看不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逃避,只是不感兴趣罢了。”

师傅若有似无的笑意微微加深:“那么,赫德的摩亘,祝你的不感兴趣能带给你安宁。”

摩亘没再见到卢德,尽管他花了大半个下午在学院里、悬崖上到处找。他跟师傅共进晚餐,之后信步走出屋外,走进薄暮时分停息的风中,正好碰上至尊的竖琴手从路的那一头走来。

岱思停下脚步说:“你看起来很烦恼。”

“我找不到卢德,他一定下山去凯司纳了。”摩亘少有这么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双肩靠在橡树上,一只手梳拢过头发,发际的三颗星在暮色中发着微光。“我们吵了一架,我现在甚至不确定吵的是什么。我希望他跟我一起去安纽因,但时间所剩不多,这下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了。”

“我们该上船了。”

“我知道。要是我们错过涨潮,他们就会自行出海,不等我们。他大概在哪家酒馆喝醉了,身上只剩下一双靴子。也许他比较希望看到我长途跋涉去见至尊,而不是去娶瑞德丽。也许他说得对,赫德不适合瑞德丽,所以他很不开心。也许我应该下山跟他一起买醉,然后回家去。我不知道——”他看见竖琴手充满耐心、略带不解的表情,叹了口气,“我去拿包袱。”

“离开前,我得跟欧姆师傅谈谈。如果卢德对这桩婚事有意见,他一定会坦白告诉你的。”

摩亘耸耸肩,从橡树旁直起身子。“应该是吧。”他闷闷不乐地说,“但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节骨眼上让我难过。”

摩亘从卢德一团混乱的房间里取出包袱,向师傅道别。天色渐暗,他和竖琴手沿着长路走回城里。新月形港湾的两角处,烽火已经燃起。黑暗中,住家和酒馆的小小灯光有如零落的星辰。潮水涨起,拍打崖壁,晚风也愈发强劲,吹来海盐和夜色的气息。两人登上商船,船在深水中不停晃动;一面放松的帆灌饱了风,绷得紧紧的,在月色下似魅似幻。摩亘站在船尾,看着港口的灯光在海面摇曳,逐渐远去、消失。

“如果风肯帮忙,我们下午就可以抵达安纽因。”一名态度亲切、脸侧有道疤痕的红胡子商人对摩亘说,“随你要睡在甲板上或甲板下都行。不过,船舱里载了马,你可能会比较想留在甲板上透气。船上有很多从贵宝地换来的羊皮,可以给你御寒。”

“谢谢。”摩亘说。他坐在一大捆缆绳上,双臂倚憩在栏杆上,看着船后的白色波痕随着沉默舵手操纵舵柄的动作而转向。他的思绪飘向卢德,追溯两人争执的起源,一再困惑地思索。风中传来船上为数不多的水手的声音,还有商人讨论船货的谈话片段。桅杆承受风势,吱嘎作响;满载货物的船身端正平稳,轻松破浪前进。东风吹得摩亘脸颊发麻,船身的起伏和吱嘎声催他沉沉欲眠,于是他把头枕在手臂上,闭上眼睛,睡着了。突然,船身猛然一震,仿佛四面八方的风同时吹袭。他惊醒过来,听见无人把持的舵柄咚的一声发出闷响。

他站起身,本想叫唤却倏然闭口,因为身后的甲板上空无一人。船帆大张,猛烈的风把船吹得团团转,猛地把他往后抛,撞上栏杆。他拼命维持平衡。驾驶舱里本来有商人在油灯下研究文件,此时却只见一片漆黑。强风呼啸着吹袭船帆,船一阵摇晃,摩亘瞬间瞥见白色的浪头。他咬紧牙关,慢慢顺着船的摇晃站起,尽管浪花飞溅着冰冷的水沫,他仍感觉背上一片汗涔涔。

他看见甲板下船舱的顶盖逆风勉强打开,在月光中认出那头白如蛛网的头发。他趁风暂时停息,往对方走去,边走边攀附所有能抓的支撑物。他大喊了两次,对方才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