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铜钱钟(第6/9页)

“不料她仍不死心,居然化作一团烈火裹住钟身,将钟身烧得炽热如炭。我知道她无心害我,只是要逼我出来。但我那时执意不愿再见她,望她知难而退。此火烧了三天三夜,火烧伤了我,也将她的身体与魂魄燃尽,就如一根煮鱼的木柴,将鱼煮熟,却也将自己烧成了灰烬。”

在说到狐女燃尽自己之时,钟内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在这之前,他的声音平淡得让人以为他说的是别人的故事,而在此刻,平稳的情绪突然失控。

将离脑海里装满了火焰,一条赤色的狐狸在其中跃动悲鸣。在狐狸身后有一口烧得通红如清晨刚从山脊后探出头的太阳一样的大钟,钟内一片暗红之中有一年轻僧人双手合十,苦苦忍耐,嘴里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眼角却爬出了夜露一般干净剔透的泪水。泪水刚到脸颊便蒸腾而去。

“庙里的和尚要救我出来,我拒绝了。我对他说,我要留在这里面,日夜为她念诵《地藏经》。那和尚也被烈焰赤狐打动,便按照我的意愿没有救我出来。但是这个决定害了他,很多人开始谣传这座庙里闹鬼。庙里都闹鬼,还有谁来烧香拜佛呢?香火一断,原本不多的和尚便陆续离去,只留下他一人陪伴我,告诉我日出日落,让我知道此时是何时。”

“如此二十多年后,终于有一天这和尚来到铜钟前说,他太老啦,过几天就要死了。他把这个院子卖给了官家。官家要在这里建粮仓,守护粮仓的人将住在这里。”

将离心想:这和尚重情重义,可是为何要将院子转卖给官家?何不让这钟里的僧人安安静静为狐女超度,不受侵扰?

里面的声音继续说道:“那和尚说,房屋支撑全靠人气。无人居住的房屋就如没了魂魄的肉体,只要人一离开,房屋便会很快颓败倒塌。他说,他怕自己走后此地失去人气,到时候院子倒塌,我便失去护身之所。”

将离想了想,那和尚说的似乎不无道理。他还在画眉村的时候就发现,一些看似坚固的房子在没人住之后很快就瓦漏墙倾,如同一个年轻人一夜之间变得垂垂老矣。

“那和尚还说,卖掉院子所得的钱,他都埋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他分文不取。他将那个地方告诉了我,叫我在有可能用得着的时候使用。临走之时,他问我,我现在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是人还是鬼?”

这也是将离想问的。他说他只是烧伤,可见并未死去。可他又说已经在钟内待了一百多年,里面不但没有阳光,也没吃没喝,应该已经死了。

“他的问题让我无法解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死还是生。我一心想着念经,嘴里不念的时候心里还在念,忘却自己是死还是生了。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适应了这里,还是身体已经在某一时刻已经死去,却留下了无法消失的执念。”

他说这样的话,将离并不觉得惊讶。明藏法师跟将离说过,有的人已经死了,但是浑然不知,依旧像往常那样吃饭睡觉,做生前做过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听到亲人的哭声,或者看到自己的尸体,也或者听到别人谈论他的死讯,这才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自己早已过世,于是大哭。

“我说这些事情发生在一百多年前,这时间或许不准确。因为那位老和尚离开之后,我的时间概念便模糊了。这钟里面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我只能凭着感觉数着日子。我有时候觉得日子非常漫长,甚至不止一百年;可有时候又觉得日子很短暂,仿佛昨天我还在路上行走,而那狐女跟在后面。”

“所以,准确地说,我不知道我说的这些事情是在多少年前发生的,也不知道我现在是死是活。不过你不要告诉我现在是何年何月,我不想知道,知道之后只会加深我对时间的恐惧。我也不要你打开铜钟看看我是死是活,死与活对我来说早已失去了意义。”

将离听得感慨万千。如此说来,这不生不死的僧人还是对狐女有情的,只可惜他是僧人,不能动凡心欲念。动了情,便是负了如来;不动情,便是负了她。

也许,这铜钱所铸的钟内无生无死、无岁无月的空间,才是他最好的去处。

“可是最近粮仓出事,守卫粮仓之人尽受牵连,这院子也即将荒废,或许有老鼠进来,啮噬破坏,或许有盗贼觊觎,偷走铜钟,抑或精怪占据,为非作祟。”

将离听里面的声音这么说,也为之着急起来。

“所幸那老和尚有先见之明,离去前将卖院子的钱所藏之地告诉了我。此时我让那哈巴狗请你来这里,就是有事相托,希望你去藏钱的地方将那些银两挖出来,然后以你的名义将这院子买回来。当时老和尚卖出去,价格尚可。此时院子废弃,收回的价格应该会低于以前。因此,你可从中落得一笔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