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低语 -8-(第2/4页)

第三个声音无疑是圆筒里的离体大脑连接机械发声装置后发出的声音。就像嗡嗡声不可能听错一样,这个带着金属质感、没有生命的响亮声音,这个欠缺抑扬顿挫和感情的刺耳声音,这个精确而从容的无人性声音,自昨晚我听过之后就不可能忘记。刚开始我怀疑这个刺耳声音的背后也许不是先前和我交谈过的那个圆筒里的大脑,但随后想到,只要连上相同的机械发声装置,所有大脑都会发出相同的声音,唯一可能不同的是语言、节奏、语速和发音。在这场怪异的交谈中,也能听到两个真正人类的声音,其中一个我没印象,用词粗鲁,显然是个乡下人,另一个文雅的波士顿嗓音属于昨天下午的向导诺伊斯。

我拼命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厚实的地板令人沮丧地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另一方面,我还意识到楼下房间里传来大量挪动、刮擦和曳步声,不免让人觉得书房里充满了活物,比发出声音的这几个要多得多。那种挪动声实在太难形容,因为几乎找不到可供对比的类似声音。似乎拥有意识的物体不时在房间里活动,那种落脚声像是松脱的坚硬表面碰撞出的咔哒咔哒声,例如粗糙兽角或硬橡胶之间的摩擦接触。打一个比较形象但不太准确的比方,就好像人穿着宽大而多刺的木鞋在抛光地板上蹒跚而行。至于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了那些声音,我连想都不敢想。

没过多久,我意识到根本不可能分辨清楚任何连贯的发言。包括埃克利和我名字在内的单独字词偶尔浮现,尤其是在机器发声装置说出的话里,但缺乏关联的上下文,它们的真实含义实在无从得知。如今我更是不愿意根据这些字词推测完整的意思,哪怕我能得到的顶多只是模糊的暗示而非真相。我敢肯定脚下正在召开一场恐怖而反常的秘密会议,但商讨的究竟是什么样骇人的议题就不得而知了。尽管埃克利向我保证过外来者的友善,但奇怪的是,我依然感觉到了恶意和邪异的气氛笼罩了我。

我耐心地谛听着,渐渐分清了那几个不同的声音,不过还是听不清它们说的绝大多数内容。我似乎捕捉到了一些发言者特定的情感模式,比方说,有一个嗡嗡声带着毋庸置疑的权威感,机械声音尽管在人工手段下显得响亮而规则,可似乎处于从属和恳求的位置。诺伊斯的语气里有调解的味道。另外几个声音就无暇分析了。我没有听见埃克利那熟悉的嘶哑低语声,但我很清楚那样一个声音无法穿透结实的地板。

下面我将试着写下听见的一些支离破碎的词句和其他声音,尽我所能标出发言者的身份。首先从发声机器的发言中听清了几个短语。

(发声机器)

我自己惹来的麻烦退回信件和唱盘了结事情接纳看见和听见该死无人格的力量,毕竟崭新的圆筒我的天

(第一个嗡嗡声)

我们该停下渺小和人类埃克利大脑说

(第二个嗡嗡声)

奈亚拉托提普威尔玛斯录音和信件拙劣的骗局

(诺伊斯)

(难以发音的单词或名字,大致是恩加—克颂)无害和平几个星期戏剧性的早就告诉你们了

(第一个嗡嗡声)

没有理由原始计划效果诺伊斯可以监视圆山新的圆筒诺伊斯的车

(诺伊斯)

好的都是你的在这里休息地方

(几个声音同时说话,无法分辨)

(许多脚步声,包括那种特殊的挪动声或咔哒咔哒响声)

(奇怪的振翅声)

(汽车发动,开远)

(寂静)

大体而言,这就是我的耳朵捕捉到的内容。恐怖山岭间的诡异农舍里,我僵硬地躺在二楼的陌生床铺上,没有脱衣服,右手握着左轮手枪,左手握着便携手电筒。如前所说,我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但在那些声音的最后一丝回声也早已消逝之后,难以言喻的瘫痪状态依然让我无法动弹。我听见楼下远处有一尊康涅狄格木钟发出精确的嘀嗒声,然后慢慢分辨出一个沉睡者不规则的鼾声。经过那场奇异的会议,埃克利终于睡着了,我敢肯定他也确实需要休息。

但是,应该怎么打算和做些什么,这不是我能立刻决定的。说到底,比起根据先前得到的信息得出的结论,我听到的东西难道有什么不同吗?我难道不是早就知道未知的外来者已经可以自由出入这幢农舍了吗?它们这一趟来得很突然,埃克利无疑也有些吃惊。然而,对话片段中有些什么东西让我感到了彻骨的寒意,激起了最怪异和恐怖的疑问,使得我强烈地希望自己会陡然惊醒,证明刚才这一切只是一个梦。我的潜意识肯定捕捉到了主观意识尚未觉察到的什么东西。但埃克利呢?他难道不是我的朋友吗?假如我有可能受到伤害,他难道不会保护我吗?楼下传来阵阵平静的鼾声,像是在嘲笑我突然加剧无数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