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肆夜】鬼童(第5/10页)

不。

我当然知道。

看就知道了。

“你……是不想承认母亲已经过世了吧。不,别怪我不近人情,但你不能这么幼稚啊。你也不是十来岁的小娃儿了,已经老大不小了。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这么没担当?你得面对现实啊,要不然……”

“石村爷,那种话也不必偏挑这时候说吧?这可是在死者面前啊。彻也,你妈刚刚才咽气的啊。”

“所以我才要说啊。而且我说过了,人不是刚死的。”

“我说是刚死的,就是刚死的。”

“不管怎么样,太太,总之都得办丧事,丧主这副失魂落魄的德行,要怎么主持?”

“所以才需要我们帮忙呀。你也想想彻也的心情吧。”

——啊啊。

吵死了。

只会自说自话。

母亲死了,得做点什么是当然的。

而我什么都没做,所以挨骂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是说什么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我就不懂了。如果是小孩,就可以什么都不必做吗?如果不是的话,就是年纪太小,即使想设法,也无能为力的意思吧。到这里都还好,但他说什么多大年纪的男人怎么样,我也不能如何。而且这跟男女性别无关吧。

邻家的隐居老爷开口闭口就是男人。

我完全无法理解。

若说身为一个人不可以这样,那我还懂。作为一个人,我有缺陷,所以我不是人。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但说身为一个男人要怎么样,我一头雾水。男人和女人或许不同,但在计较男女差异之前,我作为一个人就不够成熟了。与其说是不成熟,不如说我到现在都还不是人。既然不是人,在变成男女之前,必须先变成人才行。要变成男人,得先等到变成人了再说。

还有。

邻家主妇的说辞也莫名其妙。

她叫老人考虑我的心情。

但我根本没有心情。我的脑袋里、肚子里全塞满了铅。没有心情。没有心情介入的余地。所以我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伤心。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别人不可能明白。

就算要别人体谅,也只是强人所难吧。事实上,老人不就显得为难吗?

两人在争论着,但我已经听不见了。不,从一开始我就没听进去。虽然听得到声音,虽然可以理解内容,但完全打动不了我。

只觉得吵。

邻居的争吵和我及母亲都没有关系了。只是在眼前搬演,但就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随你们去吧。虽然如果要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会做。

或者说,我觉得非做点什么不可。

只要给我指示就行了,什么我的心情根本无所谓。只要告诉我“普通人都会怎么做,你也照做”就行了。我会照着吩咐做。因为我并不觉得讨厌。但如果不告诉我,我就没办法表现得普通了。如果无法表现得普通……

不就会被发现我不是人了吗?

正当我想着这些,医生来了。

3

心脏衰竭——医生说。

我不是很懂,不过好像是心脏停止的意思。我觉得那样的话,不用医生来,看就知道了。

母亲是一个月前生病的。

一开始应该是头痛。大家说应该是过度操劳,累了,要她休息两三天,但还是没有好转。母亲说头晕想吐,我和熊田嫂都叫她去医院,但母亲说要顾店,不能去。

的确,少了母亲,店就没办法做生意,而且看医生要钱,所以我认为母亲说得很有道理。

我并不是不担心。

但是在内心……我接受母亲逞强的态度。

因为我不懂进货、店面租金那类事情。当然,我也不会做菜。

有熊田嫂在,所以我还可以假装知道,瞒混过去;但如果连熊田嫂都不在了,我便会顿时失去方向。因为我只会打扫、搬运重物、送东西、算钱这些小孩子都会的事。我不说我没用,但除了我会的这些以外,我什么也不会。

不是我不想做,也不是学不会。

但是现在这样就够了,我也不求更多更好。我不想做什么,也不想成为什么。这样就好了。永远这样下去就行了。

当然,我不认为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不。

结束的是母亲的人生,我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母亲都死了,一切却依然如故。

我在脑中一隅担心着硬撑的母亲,心中某处却期待她能永远硬撑下去。因为那样比较轻松——我比较轻松。

我觉得我很残酷。

我并不是希望母亲死掉,不过那或许是同一回事。事实上母亲真的死了,所以是一样的吧。

虽然我一直担心。

也希望母亲快点好起来。

但那也不是为母亲着想,肯定是因为那样我比较轻松。

我根本不是人。

我也会照顾生病的母亲,但我觉得那也不是出于真心。我深信母亲会好起来,然后继续工作。而这份确信,也是源于要不然我就麻烦了这种利己的欲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