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伍夜】青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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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会发光哟——宗吉说。

会发光?我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应道,宗吉便有些开心地回应,“就是啊。”

我在读到一半的合卷本 [22]书页中插入书签,静静合起,将身子转向泥地房间。

“像电灯泡那样发光吗?”

“不不不,不是像电灯泡那样。我想想,就像太阳反射在玻璃上那样发光吧。”

可是你说的是晚上吧?我问,宗吉回答是晚上。

“在晚上反射阳光,这我难以想象呢。”

写小说的老师怎么可能想象不出来?宗吉愉快地笑道。

“喂喂喂,宗吉先生,声音太大了。喏,请别把我的身份给泄露出去了。”

我懂我懂——这个年约四十多岁,看起来像好好先生的男人难为情地说,用食指搔了搔头发理得很短的后颈。

宗吉是我唯一的近邻,也是现在的我会随意交谈的唯一对象。

我们认识不久,所以交情还没到可以称为朋友的地步,不过我们相当亲近。

可是啊老师——宗吉露出讶异的表情说:

“太过谨慎也不太好哟。”

“这怎么说?”

“还用说吗?哎,我是不想这样讲,不过村子那里,也有人觉得老师,怎么说,嗯,很可疑。因为老师一直躲躲藏藏的。”

很可疑,确实可疑——我回答:

“如果我是村民,也一定会起疑。毕竟一个壮年男人,不工作,也不上战场,大白天就饱食终日,无为度日嘛。”

我不懂什么无为度日啦,可是啊——宗吉一本正经地说:

“如果说那是好吃懒做、窝囊废之类的意思,那是说我才对。我啊,是本庄天字第一号好吃懒做的窝囊废啊。大家公认的,本人也第一个跳出来承认。而老师却跟我这种人打交道,这一点呢,也很不好。”

“不好吗?”

“不好啊。会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因为我是个没出息的草包嘛。”

不可以跟我这种人混在一起——宗吉板起脸,手在那张脸前挥着。

“伤脑筋啊,跟你断绝往来,我会饿死的。”

就是要说这个——宗吉转过身子,探头过来。

“我说你这位老师大人,本来到底是怎么个打算?如果没有我,你原本准备怎么在这种地方过活?附近没有亲人照应,又不是仙人,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在这种村郊的森林旁,就算有钱,也什么都买不到啊。”

说得没错。我本来以为总有法子——不,我什么计划都没有。

“而且突然跑来,一个人在这种小屋住下来,就算被怀疑是逃兵或是共产主义者也没办法。因为就疏散来说,这地点太半吊子了。”

我是来疏散的,没错啊——我说。

实际上更接近逃避。

“要疏散的话,怎么不去更远一点的地方?甚至还有人从这里疏散到后方去呢。别看这里这样,以前也曾是中山道首屈一指的驿站呢。虽然现在只是个乡下地方。”

“不,也不算乡下啊。这一带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就是这点好。就算敌人的飞机飞到本土,也不会在这种地方丢炸弹吧。虽然这么说,像儿玉那一带,不是就挺热闹吗?”

也没有啊——宗吉说,掏出烟管。

“请让我抽个一管吧。哎,这一带每一家都是养蚕户嘛。干这一行,从外表实在看不出兴衰呢,不过我想显然是冷清了。”

“现在是战争时期,没办法。”

不是那种冷清法——宗吉说,用力吸了口烟。烟管头红了起来。房间里没有火,因此即使是一点小火苗,看了也令人心安。

“我觉得二十多年前热闹多了。不,镇上的居住环境或许变好了,但人的……嗯,该说活力吗?”

我也不是不懂那种感觉。

是因为没有年轻人吧——我回答。年轻人都出征去了。城市里还看得到年轻人,但在没有军方设施的地方,真的不见半个年轻男丁,只剩下老弱妇孺。

“到底会如何?会打赢吗?要是输了,阿兵哥都白死了呢。”

我认为就算赢了也是白死,但没有说出口。我已经习惯把这类发言吞回去了。

“一定会赢的……唉,就算是骗自己,也得这么说啊,宗吉先生。”

“是输是赢,我都没有真实感啊。”

因为我是个窝囊废啊——宗吉说,再次吸了口烟。

就那个意义来说,我也是一样的。

“哎,只要住在这一带……就不必太过操心国家的未来嘛。外地应该很辛苦……不过这些事跟山啊河的都没有关系。”

“是啊。”

宗吉“噗”的一声,把烟从鼻孔喷出来。

“虽然不在乎,还是得设想一下吧。”

“不,待在城里,首先气氛就一片剑拔弩张。然后呢,即使不想去在乎,不管怎样都还是会去想。这里住起来才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