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鬼城 4(第2/3页)

然后,当所有人还在为大气轨铁路哈哈大笑的时候,他又拿出了一份规划,皮尔逊的构想是在帕丁顿与法灵顿之间修建一条地下铁路。弗利特谷的贫民窟将被铲平,其中的居民搬迁到城外的收容站——搬到郊区——然后大家就可以用这条新铁路“往返上下班”了。

大西部铁路、大北方铁路和伦敦市法团突然给这个计划注入了资金,于是皮尔逊的规划成为现实。而他自己,著名的约翰·福勒,也被聘为大都会铁路的首席工程师,开始在位于尤斯顿的第一座竖井上工,这差不多正好是十八个月之前的事。

现在人们还在嘲笑他吗?

是的,他们依然在笑话他。只是笑声变得刺耳、沉闷了许多。因为,要说皮尔逊关于拆除贫民窟的设想进展得不太顺利,就有点太委婉了。在郊区根本就没有什么收容站,在最后也没有谁特别愿意去建几座出来。而人口稀疏的贫民窟这种东西压根儿就不存在。所有这些人总得有个地方可去,于是他们都去了其他的贫民窟。

然后,当然,施工过程本身也制造出不少麻烦:街道无法通行,路面需要开挖,企业关门,商人们要求赔偿。那些住在大都会铁路沿线的人陷入了一场持续不断的混乱之中,泥土、蒸汽引擎、传送机的金铁交鸣、挥舞的铁镐和铲子交杂在一起,筑路工人们互相咆哮,居民们则终日提心吊胆,害怕他们的地基会垮掉。

到了晚上也不得安宁,夜里工地上点亮灯火,夜班工人们接手上工,白班工人们干起值白班的人下班后都会做的事:喝酒打架,一直闹到早晨。伦敦似乎挤满了筑路工人,他们走到哪里就占领哪里,只有妓女和酒馆老板乐意见到他们。

此外,施工期间也发生过事故。先是一个喝醉的火车司机在国王十字车站脱轨,列车掉进了下方的工地里。好在没人受伤。《笨拙》杂志简直乐开了花。接着,在差不多一年后,尤斯顿路的土方工程发生了垮塌,连带着花园、人行道和电报线一起报销,还破坏了供气和供水总管,在城里留下一个大洞。不可思议的是,这次依然没有人受伤。庞齐先生(2)对这段插曲同样爱不释手。

“我希望今天能听到好消息,约翰。”皮尔逊大声喊道,他拿起手帕遮在嘴上。这块手帕相当精致,像是一块小餐巾。他今年六十八岁,福勒四十四岁,可皮尔逊看上去老态龙钟,远不止这个年纪,过去二十年的奋斗让他苍老了许多。尽管他嘴边时常带着微笑,可眼角四周却始终挂着疲倦,下颌的皮肤也像融化的蜡烛一样垂了下来。

“您让我怎么说呢,皮尔逊先生?”福勒喊道。“您想听到什么好消息,除了……”他朝面前这块地方做了个手势。

皮尔逊哈哈大笑。“比如‘蒸汽引擎的轰鸣很让人振奋’,没错。但也许‘我们赶上了进度’也很不错。或者‘伦敦所有的赔款律师都被雷劈死了’。‘女王陛下亲自宣布她对地下铁路很有信心,打算一有机会就来乘地铁’。”

福勒注视着他的朋友,再次为他的精神惊讶不已。“那么恐怕,皮尔逊先生,我能给您的只有坏消息。我们的进度依然落后。像这样的天气只会让工程进一步拖延。雨水很有可能会让引擎熄火,然后传送机上的人就可以享受计划外的休息时间了。”

“那么还是有好消息的。”皮尔逊咯咯笑道。

“什么好消息?”福勒大声说。

“我们就要享受——”蒸汽引擎噼啪了几下,熄火了——“安静了。”

一时间,四周确实令人震惊地静了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适应那种噪声的消失。周围只有雨滴拍打泥地的沙沙声。

接着从竖井里传来一声大喊:“打滑了!”他们抬头看见起重机的脚手架倾斜了一点,有一个工人突然剧烈摇摆起来,样子甚至比之前还要危险许多。

“它会撑住的,”福勒说,他看出皮尔逊心里正在担忧,“情况没有看上去那么糟。”

迷信的人此刻会交叉手指祈求好运。筑路工人们也不打算冒险,起重机上的工人竞相回到地面,像海盗攀上锁具一样,似乎有上百人蜂拥踏上了木头支架,于是福勒屏住了呼吸,期望这座木制建筑能够撑住突然增加的重量。它应该能撑住。它必须要撑住。它也确实做到了。人们开始大喊大叫,咳嗽连天,他们还带着铁镐和铲子,这些工具对他们来说就像四肢一样珍贵。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不同的群体按照地域区分开来,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泥。

福勒和皮尔逊看着他们不出意料地聚集成各种团体——伦敦人的、爱尔兰人的、苏格兰人的、乡下人的、其他的——他们把双手塞进口袋里,或是裹起来取暖,工人们耸起肩膀,拉紧帽檐遮挡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