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第4/17页)

“别逗了。至少你们有不可言喻的慈悲。”克鲁利酸溜溜地说。

“是吗?你没去过蛾摩拉城吗,被他老人家毁掉的那座?”

“当然去过。”恶魔说,“那里有家特别棒的小馆子,你可以吃到美妙至极的肉豆蔻拌碎柠檬香草,搭配发酵海藻鸡尾酒……”

“我是说在那之后。”

“哦。”

亚茨拉菲尔说:“肯定是医院里出了什么岔子。”

“不可能!那里都是咱们的人!”

“谁的人?”亚茨拉菲尔冷冰冰地说。

“我的人。”克鲁利更正道,“好吧,不是我的人。嗯,你明白的。撒旦信徒们。”

他试图表现出轻蔑的口吻。除了都认为世界是个有趣的地方、希望享受得越久越好以外,克鲁利和亚茨拉菲尔很少有共同语言。不过说到撒旦信徒,他俩倒是很有共识。那些人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主动敬拜黑暗王子。克鲁利总觉得他们令人尴尬。你没法冲他们发火,但始终会有种怪怪的感觉,就跟越战老兵看到有人身穿野战服,去参加邻里安全互助会时的感觉一样。

除此以外,他们还老是热忱得让人郁闷。没完没了的倒十字架啊、五芒星啊、小公鸡啊。这让大部分恶魔迷惑不解。根本没必要。想成为撒旦信徒,你只需要有一颗虔诚的心。你可以当一辈子撒旦信徒,都不用知道五芒星是什么,也不用看到肯德基以外的任何死公鸡。

再说了,有些老派撒旦信徒其实都是大好人。他们咏颂祷词、举行仪式,其实跟自己的假想敌们没什么区别。仪式结束后,他们回到家中,继续谦逊温和的平凡人生。一周余下的日子里,可能连半个邪恶念头都没有。

当然还有些人……

这些自称撒旦信徒的家伙,让克鲁利局促不安。不光是因为他们所做的事,更是因为他们把一切都怪在地狱头上。他们想出的点子,恶魔们花一千年都摸不着边。这些让人浑身发冷的主意,充满黑暗和龌龊的气息,只有功能正常的人类大脑才能孕育出来。然后这些人会大叫着“是恶魔让我这么干的”,以得到陪审团的同情。但问题在于,恶魔几乎不会让任何人做任何事。他没这个必要。有些人就是无法理解这一点。在克鲁利看来,地狱并非邪恶的蓄水池,天堂也不是仁慈的喷泉。它们只是宇宙大棋局的两个玩家。你只能在人类的头脑中找到货真价实的玩意儿,无论是纯粹的仁慈,还是彻底的邪恶。

“哈。”亚茨拉菲尔说,“撒旦信徒。”

“我不觉得他们有可能把这件事搞砸。”克鲁利说,“我是说,就两个婴儿。一点也不复杂,难道不是……”

他忽然愣住了。拨开记忆的迷雾,一位小个子修女凸显出来,克鲁利当时就觉得即便作为撒旦教徒,她也迷糊得有点过分。而且还有个人。克鲁利隐约记得一杆烟斗、一件1938年就该过气的之字形图案开襟羊毛衫。一个身上插满“准爸爸”标签的男人。

肯定有第三个婴儿。

他把这个想法讲给亚茨拉菲尔。

“线索可不怎么多。”天使说。

“咱们知道那孩子肯定还活着。”克鲁利说,“那么……”

“咱们怎么知道?”

“如果他重新在下界显身,你觉得我还能坐在这儿吗?”

“说得好。”

“所以咱们所要做的就是找到他。”克鲁利说,“可以通过医院档案查询。”宾利车的引擎开始轰鸣,车子猛地一蹿,把亚茨拉菲尔拍在车座上。

“然后怎么办?”他说。

“然后咱们找到那个孩子。”

“然后怎么办?”车子横着甩过一个拐角,天使紧紧闭住双眼。

“不知道。”

“真让人放心。”

“我想……滚开,你这笨蛋!……你们的人不会考虑……还有你骑的小摩托!……给我提供庇护所吧?”

“我正要问你相同的问题……注意行人!”

“他既然在街上走,就应该知道有多大风险!”克鲁利驾驶着不断加速的宾利,从一辆停在路边的小车和一辆出租车之间挤了过去,留下的缝隙仅能插进一张最薄的信用卡。

“看着路!看着路!说起来,医院在哪儿?”

“牛津以南某个地方!”

亚茨拉菲尔抓着仪表板说:“你不能在伦敦中心区开到一百四!”

克鲁利瞥了一眼时速表。“为什么不能?”他说。

“你会把咱们弄死!”亚茨拉菲尔说完这话顿了一下,“造成麻烦的灵肉分离。”他毫无说服力地改口道,随即放松了些,“何况你可能把别人弄死。”

克鲁利耸耸肩。天使从没真正理解二十世纪,也就意识不到完全有可能沿牛津街开到一百四。你只需要把东西安排好,保证没人挡路。而且既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沿牛津街开到一百四,也就不会有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