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明昭帝姬

鹰隼的故事说完,栏外的夜雨已经停了,风过草木,簌簌作响,就好像是渐渐隐去的马嘶人声。那些湮没于记忆中的萧杀影像,对于人的心智是一种折磨,这个时候,记性太好的人,不免会更痛苦一些。

龙涯取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饮下,方才问道:“以这样的方式倒逼天君就范,不可谓不绝,但天君高高在上,岂能任人摆布?就算为势所逼,事后难免秋后算账……”

鹰隼苦笑道:“这个是必然的,问鼎会上大殿下冲撞天君使者,力抗天君之威,势必为天君所不容。这一点明眼人都能明白。所以那两百年时间对帝女而言,已经是异常紧迫。”

龙涯与明颜都是作声不得,两人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看还屁股朝天晕倒在回廊上的三皮,面面相觑。他们听过关于三皮母亲白隐娘的故事,但当她以天君傀儡的身份出现在天道的故事之中,其中的悲哀与无奈,实在难以言喻。

鱼姬如何不懂他们的心事,只是叹了口气:“沦为棋子,非她所愿。”

魇璃平视鱼姬:“谁又不是呢?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出类拔萃,自有一番作为,然而也不过是另一盘更早之前就部下的棋局中的一颗小小的棋子,避无可避,身不由己。”

鱼姬摇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大格局也是靠这一颗一颗棋子连成。他们避不开,但并非身不由己。白隐娘能续天狐一脉留无穷变数,那位帝女能改天道格局,都是了不起的人。而世事如棋局局新,她们的抗争可并非无用,反而是在为将来留下无限希望,这些努力,可不是虚无缥缈的。接下来的故事,我来接着说吧。”

.惊涛城

回归梦川的行程缓慢有序,川流不息的军队就像是流淌在六部戮原上的大川,途经数个驿站和小城的废墟,无一不是七百年前魇璃被送去风郡为质子,沿途停留过的所在。眼前的景致满目荒凉,就跟七百年前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荒原之上开始出现零零星星的田地,不时可见几个衣衫褴褛的农人在田间劳作,只是那些田地里的庄稼稀稀拉拉,想来收获并不丰厚。

魇璃微微皱眉,对魇暝问道:“暝哥哥,这里的土地……”

魇暝叹了口气:“六部戮原的土质除了沙幕外疆外,大部分贫瘠,不适宜种植庄稼。这些人多是昔日沙幕、赤邺、藤州的遗民,滞留我梦川境内,凭一户一丁、以耕补役制安身立命。但家中无壮丁可充兵役,又未能缴纳田赋遂不能获取土地耕作糊口的,也只好在这六部戮原之上来开荒辟土。”

魇璃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看这田地庄稼,怕是糊口都成问题……”

一旁的魇桀冷笑一声:“贱民而已,早早驱赶出境还干净,偏有沽名钓誉的姑息养奸,若有一日饿极生乱,怕又要花力气剪除。”

魇璃不再言语,伸手拍拍马脖子,继续前行。心念百转,思量要解决梦川流民的问题,还是得从这耕地上入手……

历经数日的行程,终于抵达梦川国门之外的最后一座关卡——惊涛城。这里是梦川大皇子魇暝的封地,也是北冥大营驻扎的所在,一片无垠的牧马草场毗邻背后的梦川大洋。

惊涛城只是一个地名,并不见真正的城池,相传过去曾有一座城池,但毁于以前一千七百年前的天道大劫,之后便没有重建,但广袤的原野上密密麻麻分布的雪白军帐已经构建了一个恢宏尚武的格局。在所有军帐的中央耸立着一座十余丈高、数十丈宽的巨大圆帐,那是北冥大营的帅营,是魇暝平日办公起居的所在,军中临时的府邸。风过后,前面翻滚的是绿色草浪,后面是层层叠叠的碧水白浪。

这几日对于魇璃而言,就像是在一点一点地寻觅自己过往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回到这个阔别已久的所在。这里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回来的地方,她的故乡,她的家。

梦川的主体是没有边际的大洋,梦川的国民大部分生活在海上,层层叠叠交接的大船彼此相连,构建出多个流动的城市,分布在更遥远的海域。然而在惊涛城,却看不到那些繁华喧嚣的城市,也看不到几个寻常的梦川子民。因为一片连贯邻国,围合近海,顶天立地的巨大冰山簇拥着梦川的皇城澧都,将梦川的那些流动的繁华城市屏障在后。而在澧都与惊涛城之间的近海上,也只有些运输船、渔船在劳作。澧都是梦川的国门,自古天子镇守,庇护子民。而惊涛城则是澧都的屏障,向来是重兵镇守之地。

刚入惊涛城地界,鹰隼就接到了寐庄大帝的召回令,于是拜别众人先行回了澧都复命。魇桀旗下的南川大营军队开始朝着赤邺的方向分流,回归南川大营的属地,尚有一日的行程,而魇桀和璐王则与魇暝、魇璃一道,留在了惊涛城。因为一路上已经派遣过军士回澧都报讯,所以也不断有澧都派出的使者沿路迎接。明日澧都会有一个盛大的宴会,举国欢庆,以犒赏英勇奋战、为梦川带来安宁的勇士们。而勇士们需要做的是好好休整,明日以最英武的姿态展示在天子、百官与子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