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内利先生,或曰仙灵鳏夫(第3/14页)

我们下了马,进了屋,快步经过许多房间。我注意到这位先生的仆人(似乎人数众多)没有一个来欢迎他们的主人,或是报告夫人的情况,反而都傻头傻脑地躲在阴影里。

这位先生领我去了他夫人的房间。只有一个老妪看护他的夫人。那老妪很有特点,最醒目的当属她脸颊上长而粗的毛发,看上去像极了豪猪的鬃毛。

屋里很黑,因为老习俗认为产妇需要保暖,所以生着火。实在是热得要命。我一进屋立刻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但是光一照进来我就后悔了,这间屋子污秽肮脏得难以用文字描述。

那夫人的床单上爬满小虫。白镴盘子散落一地,里面盛着腐烂的食物。但这副惨状并非源于贫穷。屋里到处都有非同寻常的物件。这边一条油腻腻的围裙里裹着狄德罗的《百科全书》;那边一双缀有宝石的红天鹅绒拖鞋被压在暖被炉盖子下面;床底下一顶银冠卡在草叉弹簧里;窗台上一具动物干尸(可能是猫)把它灰扑扑的脑袋放在细瓷罐里。一件赤褐色的天鹅绒裙衣铺在地上代替地毯(袍子极像了科普特人的款式),上面缀满了金箔和珍珠,但是线已经散开了,珍珠散落在尘土中。总之屋里是一片富丽与污秽的混合,此情此景是我绝对想象不到的。居然有人能容忍这般脏乱并纵容仆人们的懒惰,我对此无比惊讶。

再说那位可怜的夫人。她非常年轻,可能还不到十五岁;身材瘦小,透过皮肤几乎可以看到她的骨头;她腹部紧绷,肿胀如鼓。虽然我读过类似病例的资料,但是让这位女士配合我实在很困难。我尽可能说得准确易懂,但是她十分虚弱而且痛苦,很难照我说的办。

很快我就发现胎儿位置非常危险。因为没有手术钳,我只能试着用手帮它翻身,尝试几次后终于成功了。过了四五个小时,一个男孩终于诞生了。可是初看之下我并不喜欢他。贝利先生曾告诉我,新生儿一般呈鲜红的颜色,也有时颜色较深,好像波特酒。但这个孩子不管怎么看都是黑的。可是他非常强壮。我把他递给旁边的老妪时,他狠狠踢了我一下。我的胳膊很快就青了。

可惜我没能救活那位夫人。死亡俘获了她的心智,狠狠地从她脑中席卷而过——就好像狂风刮过屋子,所有的门都在砰砰作响。弥留之际,她觉得自己被囚禁在这个地方,被邪恶的狱卒日夜看守。

“嘘,”我说,“那是你的幻想。看看周围。这个善良的人……”我看了看那老妇人豪猪般的脸,“……她照顾着你。你周围都是朋友。放松吧。”可是她完全没听我说话,只是拼命呼唤着她妈妈来带她回家。

我努力挽救她。但是我这般努力又有什么用呢?一个生命来到世间,而另一个又撒手离去,等于徒劳无功。

我开始念诵赞美诗权作祷告,但是还没念到几个词就听见一声尖叫。我睁开眼睛,看见那老妇人抓着孩子飞快地跑出房间。

我叹口气停止祷告,转而去找那做丈夫的。他在书房里看书,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那时候差不多是七八点钟。

我认为作为教区长,我应该说说他妻子以示安慰,可是我对她几乎一无所知。我想不出说辞来称赞她的美德。而她的美貌我也没看出来;我只见到她分娩时和临终时的痛苦。于是我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事情经过,然后简单说了几句。在我自己听来,我好像是在因为误杀他妻子而道歉。

“啊,”他说,“我相信您已经竭尽全力了。”

我钦佩他的理智,不过这实在令我惊讶。不过我随即想起来,她跟我说话时,有好几次语法错误,而且措辞也都是方言。我想,这位先生大概也和许多前人一样,因迷恋着碧蓝的眼眸和灿烂的金发而不顾门第缔结良缘,之后又追悔莫及。

“您刚才说,是个男孩?”他心情非常好,“太好了!”他打开门探出头去,叫人把孩子抱来。很快,丹多和豪猪脸的保姆带着孩子来了。那位先生看了看他儿子,声称自己很高兴。然后高举起孩子说道:“你须坐在铲上,先生!”接着又狠狠摇了那孩子一下,说:“你须走进火中,先生!”然后再摇了一下,说:“你须到烧红的炭里去,先生!”接着又摇了一下。

我觉得他这玩笑开得太离奇了。

随后保姆用一块布裹着孩子离开了。

“先生,不能这样做!”我叫道,“我必须阻止您!难道没有干净的襁褓吗?”

他们都惊讶地看着我。然后那位先生笑着说:“西蒙内利先生,您真是目光敏锐!难道您所看见的这块布,不是最细软最白净的亚麻布吗?”

“不是,”我有些气恼,“我看见那只是块破布,用来擦鞋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