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二〇〇五年(第4/7页)

我很想知道现在是谁在圣东日街的公寓里看着窗外的庭院,抚触着滑顺的大理石壁炉。不晓得新房客与当初在这个地方过世的小男孩,以及那个命运在弹指间改变的小女孩有没有关联。

在梦中,我同样会回到玛黑区。我未曾见证的恐怖事件出现在梦里,使我不得不打开电灯,驱散梦魇。

偶尔,贪杯、交际带来空虚无眠的夜晚,当我躺在床上时,熟悉的伤痛会再次出现,纠缠不清。

我回想起自己大声读出莎拉留下的信时,威廉的眼神和面容。忽然,我睡意不再,记忆钻进了心底。

佐伊的声音引我回到春日的中央公园,尼尔的手放在我的腰际。

“妈,小怪物要吃棒冰。”

“绝对不可以,”我说,“不可以吃棒冰。”

宝宝扑向草地,大声痛哭。

“真是个不简单的孩子,你说是不是?”尼尔若有所思。

二〇〇五年一月,我对莎拉和威廉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地被唤起,因为“奥斯维辛死亡集中营的解放六十周年纪念”跃登全球的头条新闻,全世界的人都在谈论这场浩劫。

每次一听到人们说起“大屠杀”,我便不由得想起他和莎拉,这让我很痛苦。我看到电视转播奥斯维辛纪念仪式,心里不禁猜想,如果威廉听到“大屠杀”,看着屏幕上播放过去拍摄的黑白影像,看到骨瘦如柴的尸体堆栈如山、焚化炉、骨灰,以及种种惨不忍睹的情景,是否也会想起我。

他的外祖父母就葬身在那个骇人听闻的集中营,他不可能不想到这一切。佐伊和夏拉坐在我身边,屏幕上,雪花落向集中营、铁丝网、瞭望台、群众、致辞者、虔诚的悼念者,以及蜡烛。俄国士兵踩着独特的步伐,走在纷飞的雪花当中。

夜幕落下,点燃的烛光沿着铁轨一字排开,火光与悲苦伴着怀念,一同冲向漆黑的夜空,此情此景,我永生难忘。

五月的一个下午,正当我坐在书桌前,全身心投入,想征服我的计算机时,电话响了。这吓了我一跳。我接起电话,唐突的应答方式连自己都觉得刺耳。

“你好吗?我是威廉·雷斯福德。”

立刻,我坐直了身子,尽管心脏狂跳,仍然力图镇定。

威廉·雷斯福德。

震惊之下,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紧抓着话筒贴向耳朵。

“茱莉娅,你在听吗?”

我咽下口水。

“在,在,我的电脑刚好有点问题。你好吗,威廉?”

“很好。”他说。

我们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是气氛中却闻不出一丝紧张。

“好一阵子了。”我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话来。

“是啊,的确。”他说。

又是沉默。

“你现在也成了纽约客了,”他终于说话了,“我查到了你的联络方式。”

佐伊果然没说错。

“找个时间聚聚如何?”他问。

“今天吗?”我说。

“假如你有空。”

我想到隔壁房里熟睡的宝宝,她早上一直待在托儿所里,但是没关系,我可以带她一起赴约。只是,午睡被打断,她可能会大肆抗议。

“没问题。”

“那好。我乘车到你家附近去。有没有什么好地方可以碰面?”

“你知道莫扎特咖啡馆吗?就在西七十街和百老汇交叉口。”

“好的,我知道,那么半小时后见。”

我挂断电话,激烈的心跳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叫醒宝宝,没有理会她的抗议,为她穿戴妥当之后,把她放入推车,便立刻上路了。

他比我早到咖啡馆。我先是看到他的背影,强壮的肩膀和浓密的头发,原来金色的发丝已经褪去色彩。他正在读报纸,就在我接近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仿佛察觉到我的眼光。他起身相迎,这一刻既尴尬又好笑,因为我们不知该握手还是和在欧洲时一样亲吻脸颊。两人都笑了出来,他终于决定紧紧拥抱我,把我的下巴靠向他的锁骨,然后拍拍我的后腰,接着他弯身称赞我的小女儿。

“真是漂亮的小姑娘。”他轻声赞美。

她将最钟爱的橡胶长颈鹿递给威廉,态度严肃慎重。

“你叫什么名字呢?”他问。

“露西。”宝宝口齿不清。

“那是长颈鹿的名字——”我还没说完,但是威廉已经玩起了长颈鹿,响亮的声响盖过我的声音,逗得宝宝大乐,兴奋地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