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二〇〇五年(第3/7页)

说起夜晚——

即使有尼尔陪伴,夜晚依然十分凄凉,躺在床上聆听城市的脉动,过去的影像却悄悄爬回了心底,仿佛涌上沙滩的浪头。

莎拉。

她从未离弃我。莎拉彻底改变了我,她的故事、苦难一路随行。我常常觉得自己认识她,打从她的童年、少女时期,一直到她四十岁驾着车,在结冰的新英格兰路上冲向路树。她的面孔清晰可见,细长的绿眼睛、扬首的角度、姿态、双手,以及甚少出现的笑容。我认识她。如果我当时能在路上阻拦,她可能还在人世。

佐伊十分精明,发现了我的举动。

我正在网络上搜寻威廉·雷斯福德的资料。

那个冬日午后,我没发现佐伊已经下了课回到家里。她蹑手蹑脚地溜进家门。

“你这样搜寻他的信息已经有多久了?”她的语气像是逮到青少年子女偷吸大麻的家长。

我满脸通红,承认在过去一年当中,一直在定期追踪。

“然后呢?”她环起双手,皱起眉头瞪着我看。

“呃,他好像离开了卢卡。”我坦白说出来。

“嗯。他现在在哪里?”

“回美国了,已经好几个月了。”

我再也无法承受她的目光,于是起身站到窗边,看着阿姆斯特丹街上的车水马龙。

“妈,他在纽约吗?”她的语气稍有和缓。

她走到我后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点点头。我实在没办法告诉她,当我发现威廉人在纽约时,内心有多么激动。我们上次见面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一想到他如今也在这个城市里,我既高兴又讶异。我记得他的父亲是纽约本地人,也许他小时候在纽约居住过。

电话簿上查得到他的名字,他住在西村,距离我的住处只有十五分钟的地铁车程。几个星期以来,我心烦不已,不停自问是否该拨电话给他。上次在巴黎见面以后,他一直没有与我联络,杳无音信。

过了一阵子,兴奋之情逐渐消退了,我也没有勇气打电话,但是我依然天天想到他,一个人暗自、静静地想。也许哪一天,我会在公园、百货公司,或是餐厅、酒吧里遇见他。他的妻女是否也来了纽约?他为何和我一样,也回到美国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和他联系上了吗?”佐伊问。

“没有。”

“你打算和他联系吗?”

“我不知道,佐伊。”

“哦,妈,拜托。”她叹气。

我愤怒地擦掉泪水,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妈,我敢说他一定知道你人在纽约,一定也上网查过你的动向,知道你做什么工作,住在什么地方。”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威廉搜寻“我”的动向,查看“我”的地址。难道佐伊说得没错?他是否知道我也在纽约,就住在上西区?他会不会想起我?如果会,他心里又是什么感觉?

“妈,你得放手,抛开过去。打个电话给尼尔,多和他出去走走,继续过你自己的生活。”

我转身面对佐伊,语气有些刺耳。

“我没办法,佐伊。我必须弄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对他有所帮助。我一定得知道。难道这个要求太过分?为什么不能有个答案呢?”

正在隔壁房间里午睡的宝宝开始哭闹,我把她吵醒了。佐伊过去将胖嘟嘟的妹妹抱了过来。

佐伊一边抱着宝宝,一边轻抚我的头发。

“妈,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我认为他不会说出来,也永远不可能准备好。你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完全改观,记得吗。他可能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一把抱起佐伊怀中的宝宝,用力贴向自己,汲取宝宝的温暖。佐伊没错。我必须放下过去,走向新生活。

至于怎么做,则是另一回事了。

我一直忙碌着,一刻也不得闲,忙着陪佐伊和宝宝,以及尼尔、我的父母、外甥,忙着工作,还忙着夏拉和妹夫巴里邀我参加的一连串永无止境的聚会。这两年我在纽约认识了许多新朋友,人数远胜于过去十多年在巴黎结交的友人,纽约是个大熔炉,我乐在其中。

的确,我离开了巴黎,但每次出差或回去探望爱德华和朋友时,我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自然而然地回到了玛黑区。我透过全新的观点,流连忘返于蔷薇街、塞西尔里国王街、艾古夫街、圣东日街、布列塔尼街。一九四二年我还没出世,但是现在我全盘了解事件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