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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自己尝尝,人生就是要尝遍每一关,我就为不能尝尝老年是什么样子而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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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接欲望与死亡的最好纽带就是疾病,疾病会把人的欲望慢慢消磨掉,但我有点遗憾,就是越过了中年和老年――你愿意替我尝一遍吗?""如果我能告诉你那是什么滋味的话,我当然愿意尝。""你也许能告诉我。""我怎么告诉你?""祈祷,你一祈祷,我也许就会听见,记得吗,上次我就听见了。""但是,祈祷并不可靠,更多时候,我祈祷也没用。""笨蛋,试试,多试试,只要有管用的时候,就应该去试试,我说服你了吗?""是的。""你看,我就是这样,我要以理服人,我不命令你。""我愿意听你的命令,什么命令都愿意听。""那么,我命令你,从今以后,不要再想死的事,不要再想有关死的一切,船到桥头自然直,死这件事,一定要拖到最后再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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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令你,不要为我痛苦,我的命令你听到了吗?""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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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你哭了,你为我哭了,你是多么可气呀,谁让你为我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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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令你,高兴起来,你必须高兴起来,我只给你两天时间,两天以后,你要永远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听到吗?""听到了。""如果不高兴,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是的。""但是,就是不高兴,生活也有意义。""同意。""为什么同意?""因为,那样,我们就可以追求痛苦。""答案正确。""追求痛苦令人更加充实。""你怎么知道的?""我们俩人都知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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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我病的时候,是不是很难受?""是的。""你用什么办法对付?""我还没想出来――你有什么办法?""我为你想出一个办法。""什么办法?""祈祷。""我说什么?""你说,让她好吧,说一万遍,说累了,你就会睡着了。""会灵吗?""下一次试一试,我告诉你,如果你为我祈祷,我也许会听到。""那么,我就为你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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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夜里,全世界的人都猜不出,你对我是多么好。""笨姑娘,很多人彼此相爱的人都会很好。""他们比我们还要好吗?""总会有人比我们还要好。""他们比我们还亲吗?""也许会的。""我可不信。""为什么?""因为――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里?你去把他们找出来。""我到哪儿去找呀?""所以",她指指我的鼻子,"你的话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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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死在我后面吗?""会的,因为我要照顾你。"她抱紧我:"你可以把我想像成别的姑娘,谁都可以,就是不漂亮的也不要紧,这样,也许你就能跟我做爱了。""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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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兰住院时的一天上午,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电视里是一个风光片,其中有一个在早晨的海滩上拍的长镜,画面上,水天相接,彩霞满天,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我与陶兰坐在一起,就坐在海滩上,我们坐了一夜,终于等到了看朝晨的彩霞,她身上披着一件毛衣,腰挺得笔直,我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又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多么美的彩霞呀,你看,你看,它不是很美吗?"当我意识回复,知道这只是我的幻觉的时候,一种完全无法的抑制的悲痛从天而降,我是说,我把头埋在膝盖里,嚎号痛哭。

那是记忆里最可怕的一次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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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便做了一个不幸的怪梦――陶兰一直爱听萧邦,只在临死前,叫我给她放一张莫扎特的四重奏。

我开车去唱片店,路上遇到堵车,我跑上大街,拼命地跑,最后精疲力尽,我买到了唱片,回到陶兰的病房,她已经死了。

我进入停尸间,把耳机带在她的耳朵上,给她听莫扎特,那是她对我的最后一次请求,我永远不能拒绝她的任何请求,就是把她的尸体偷回家,我也要让她听一遍莫扎特。

停尸间很安静,犹如阴间,事实上,是我在听莫扎特,而不是她,我听了一遍,再听了一遍,直到有人把我从她身边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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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绝望,人是必须做点什么的,我当时做了些什么呢?

我写作,这是我的家常便饭。

我记下一些我的和她的只言片语,我认为,这些只言片语很重要,它们在世上存在过,因此,我认为,它们不应该与别的只言片语一样,从世间消失,因为我是一个作家,作家的工作就是留住一些只言片语,不让它们消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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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有什么意义呢?""比如,爱情。""记住,这爱情不是对我一个人,而是对所有人,是所有生命的爱情,你拥有一个生命,为什么不爱它呢?即使它不够好,你也只好爱它,因为它才是你惟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