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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乡下风俗,过了正月十五才做事。说是开工时间太早,又是一年的劳碌命。李济运搬了凳子,也坐在父亲面前晒太阳。

李济林本来在外面玩,听得大哥回家了,就赶了回来。李济林喊了声哥,也搬了凳子坐在场院里。四爷说:“济运,你就这一个弟弟。”

李济运知道爸爸的意思,就说:“有机会再说吧。”

四奶奶在旁说:“每次同你讲,你都是这句话。”

李济运说:“妈妈,话说不死的,现在同以前不一样了。”

李济林说:“我也想通了,靠不到的就不靠。今天晚上出龙灯,正月里挣几个小钱。平日呢,仍开场子。”

李济运问:“又开场子了?”

李济林笑笑,说:“怎么不开呢?你们不照样赌博?福利彩票、体育彩票,不是赌博?”

李济运说:“那不一样,你别乱说。”

四奶奶突然想起今天出龙灯,说:“济林,你不要跟人家说你哥哥回来了。”

李济林说:“我哥快去省里做官了,又不是做贼的。”

四奶奶说:“知道你哥哥回来了,舞龙灯肯定多要几个钱。”

李济运说:“多几个就多几个吧。平常你们多少?”

四奶奶说:“我多的没有,只给个七八十。”

“我要给多少呢?”李济运问。

四奶奶说:“看他们开多大的口。济林,你自己也是成头的,你不要他们整你哥哥。最多给二百八。”

刚刚黄昏,家里还在吃晚饭,就听到远远的有锣鼓声、唢呐声。李济林飞快地扒了几口饭,早就出去了。李济运说:“这么早就出灯了?”

四奶奶说:“挨家挨户,舞到我家里,只怕是九点多。”

果然九点多钟,龙灯红红火火地来了。四奶奶忙嘱咐李济运:“最多给二百八。不要一次就给了,先给八十,慢慢加上去。”

只见李济林自己先跑了回来,吱呀地拉开大门。又拿出鞭炮,噼里啪啦地点着了。有人专门喊号子,净是些吉利的话。每喊一句号子,众人就齐声应和:“好的!”

“四季发财呀!”

“好的!”

“五子登科呀!”

“好的!”

“六六大顺呀!”

“好的!”

李济运早依妈妈嘱咐的,预备了八十块零钱,再数了四张五十的钞票。统统封作红包。李济运打躬作揖,给了一个红包,应和声就改作了“高升”,意思是还要加钱。

“八面来风呀!”

“高升!”

“九龙在天呀!”

“高升!”

“十全十美呀!”

“高升!”

“百事顺意呀!”

“高升!”

四奶奶见李济运加过四回红包了,就大声喊道:“好的!好的!”众人便不再喊“高升”,都改口喊道:“好的!”龙灯算是舞过一户人家,李济林忙又点了鞭炮相送。那龙灯又红红火火,往别的人家去了。

“都变味了,都变味了。旧社会舞龙灯只是图吉利,爱热闹。成头的都是村里的乡贤。如今呢?只是赚钱,舞龙灯的是烂仔。”四爷冲着热闹的人群摇头,这话他去年说过的。

“你莫多嘴,你自己济林也在里头。”四奶奶这话也是去年说过的。

李济运在家待了三天,差不多都是赖在床上睡觉。他同朱芝打过几个长长的电话,他俩在县里倒不好怎么见面。朱芝看上去心情平稳,听不到她半句牢骚。她在乌金乡定了个联系村,李济运知道那个村,叫蛇溪村。朱芝说年后去找他帮忙,跑几十万块钱给村里修路。

他偶尔接到舒瑾电话,说是谁拜年来了。他就在电话里同人家客气几句。这些人上门拜年,不仅不会给他带来安慰,说不定还会给他带来麻烦。他们多是官场上的失意者,牢骚很多,话也很多。他们到李济运家拜了年,到外头去就会张扬,显得自己如何讲义气,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这些话在外头传多了,对他没有半点好处。他打电话告诉舒瑾,叫她不要接陌生电话,不要放人进门拜年。可是舒瑾不听,她说就是要看看谁是他真正的朋友。他不想在电话里吵架,就随她去了。

李济运成天迷迷糊糊地睡着,不时会惊醒过来。他知道自己已陷入一个僵局:没有人给他拜年,他也不给别人拜年。他不是不想给别人拜年,而是找不到可以去拜年的人!官场上的人,没有地方去拜年,肯定就没戏了。

李济运回到家里,舒瑾拿出一个本子,说:“都在这上面,不上一万。”

李济运接过本子,见上面写着拜年人的名字,不到二十个人。他记住了这些名字,就把那页纸扯下来撕碎了。傻老婆,记什么名字?有人犯事,从家里查出送礼单子,可给检察院省了好多事。

离上班还有两天,李济运打了田副厅长电话:“田厅长,新年好!我想来拜个年,晚上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