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第4/7页)

熊雄说:“我们不累,厅长您辛苦了。”

李济运脑子晕晕乎乎,可他仍能琢磨出熊雄的语言艺术。熊雄只讲厅长辛苦了,没有讲厅长累了。辛苦同累,这两个词是有差别的。领导同志应是精力充沛的,累字不能随便用在他们身上。虽然非常辛苦,但并不觉得累,领导同志需要这种形象。谁看见过领导同志满脸倦容出现在电视新闻里?他们时刻都是红光满脸,精神抖擞。也不是不能说领导累了,那得看是什么场合。熊雄未必就想得这么细,但毕竟是老同学,熊雄的聪明他是知道的。说不定熊雄只需本能反应,就能把话说得非常得体。

田副厅长说:“听我的,有事的就先走,没事的就去我房里聊聊天!济运你留下来。”

田副厅长说了这话,大家心里略略掂量,就知道自己该不该留。于是,熊雄、明阳、李非凡、吴德满和李济运留下了,其他的人就往后退几步,朝电梯口拱手致意。李济运早年当普通干部的时候,私下琢磨过一个小幽默:请领导同志第一个进电梯,还是请他最后一个进电梯?这是个问题。领导同志第一个进电梯,他自然就得往最里面站,出电梯时他就在最后面了。领导同志最后出电梯,这怎么行呢?至少在中国官场,这绝对是个问题。李济运醉眼蒙眬,望着田副厅长微笑。反正大家都在笑,谁也不知道谁笑什么。几位县领导自然闪开,形成夹道,恭请田副厅长先进电梯。电梯一边缓缓上升,熊雄几个人一边慢慢作壁虎状,贴紧电梯的三个墙面。田副厅长自然就站在了最中间,他的前面就空阔了。电梯门徐徐打开,田副厅长第一个出了电梯。

服务员快步上前,替田副厅长开了门。李济运吩咐道:“倒茶。”服务员没言语,脸上只是微笑。田副厅长进门就去了洗漱间,县里头头们坐下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们经常在一起坐的,可这会儿主心骨是田副厅长。主心骨不在,居然莫名的尴尬。服务员倒好了茶,田副厅长从洗漱间出来了。大家忙站了起来,等田副厅长坐下,他们才重新坐下。海阔天空地闲扯,只是再没提李济运挂职的事。不时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田副厅长就扬扬手,道:“进来吧!”那人就老早伸出双手,快步跑到田副厅长面前弓着腰握手。“老领导呀,才听说您来了,一定要来看看您!”田副厅长就拍拍他的肩,叫着他的名字。探头探脑进来的这些人,多是没有参加宴会的县级领导副职,也有县里部门的小头头儿。有几个人笑嘻嘻往里跑,田副厅长马上喊出他的名字,他们就感激得不行,道:“老领导记性真好!”

李济运暗自想这事儿:真是的,人家认不认识你都拿不准,还往这里跑什么呀!进来的人多会跑两趟,先同田副厅长握握手,说几句话就告辞。再过两三分钟就领着一个手下,送来几条烟或几瓶酒。那手下原来早就候在外头。田副厅长不会讲客气,只点点头表示谢意。也有那很干脆的,提着东西就进来了,站在门口说:“老领导,来看看您!”说罢就拐进隔壁卧房,出来再朝田副厅长拱拱手,说:“各位领导扯,我走了我走了。”田副厅长也只扬扬手,马上转过头来继续说话。

晚上说了很多人和事,却等于什么也没说。田副厅长也明白自己控制不了地方人事,他不会说任何干政的话。有人提到某些人事,只是闲扯而已。李济运越坐脑子越清醒,他隐约意识到这位对当地再无影响力的前任领导,也许会再次影响他的仕途。

李济运回到家里已是深夜,舒瑾早已睡着。他洗完澡来到卧室,舒瑾被吵醒了,瓮声瓮声地说:“天天,磨死人!”舒瑾有时说话少头缺尾,学生拿去没法划主谓宾。李济运躺下,说:“我愿意天天忙到这时候?”舒瑾又说:“马尿,哪天。”李济运明白老婆的意思,说他天天喝马尿,没有哪天停过。李济运懒得理她,睡着不动。他感觉枕头不舒服,又怕弄得老婆烦,就将就着算了。他想说说去省里挂职的事,却听得舒瑾微微打鼾了。

第二天上午,县委、县政府向田副厅长汇报。李济运昨晚没怎么睡,居然没有半丝倦意。他想起去省里挂职,这事对他有没有意义,他一直没有想清楚。仕途好比棋局,步步都当谨慎。走一步得看两三步,不然眼前似乎是一着好棋,回头再看就是臭棋。他年轻时私下设定的是一条最低纲领,一条最高纲领。最低纲领是干到县委副书记、县长、县委书记。最高纲领是从县委书记做到市级领导、省级领导。他没有梦想过做中央领导,自认为祖坟还没开坼。

这两条纲领他从没同任何人讲过,同舒瑾都没有讲过。他同舒瑾没太多话说,两人平日说的都是他懒得管的家务事。他早就知道有人背后议论,说舒瑾没太多文化,凭什么就当上幼儿园园长?不就是搭帮她是李济运的老婆吗?舒瑾现在从园长的位置下来了,有些人可能会高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