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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市长住院不让别人探望,这事在外界一传,人们便觉得我们有位好市长。谁都清楚,有些领导住一回院,比做一笔大买卖赚的还多。而且是无本生意,赚的都是纯利。尽管这也许只是他们的一个小进项,也很让一些人眼馋或愤恨。

皮市长深夜累倒在办公室,这事不同的人听了又是不同的反应。有人说皮市长的确是位勤勤恳恳的好领导,有人却说他自己身体不好怪谁?更多的人却对这事没有任何感想。可是,种种反应仅限于很小的范围。偌大一个荆都,知道皮市长生病住院的,毕竟只是极少一部分人。人就是怪,那些领导天天在电视里亮相,人们看着就烦。但隔上些日子不见他们在荧屏里现身了,又会生出各种猜疑。通常第一个反应就是:他是不是被抓了?如今说谁被抓了都不会觉得奇怪。种种猜疑会在一夜之间孵化成千奇百怪的谣言。谣言的繁殖能力极强,各种流言飞语在白天和黑夜的空气中交配,马上诞生新的物种。

最初察觉到关于皮市长谣言的是朱怀镜。玉琴打电话告诉他,说外面有人说皮市长如何如何了,话很难听。朱怀镜把这事报告给柳秘书长。柳秘书长听了面色凝重,把这事报告给成副市长。成副市长听了,发了一通感慨,把这事报告给市委书记。市委书记听了做了三点指示:一是请成副市长召集皮市长治疗领导小组和专家小组多研究几次,尽快让皮市长康复出院;二是责成医院进一步采取积极有效的医疗措施;三是请新闻舆论单位做些适当的工作。这事都由成副市长一一落实。

市委办公厅、政府办公厅、宣传部、经贸委、体改委等几家抽调骨干力量,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忙了一天一晚,将近几年包括皮市长在内的有关领导下企业视察工作的电视资料全部调出来,精选若干,编辑在一起,配上解说词,反映市里领导对企业改革的思考和决策过程。次日晚上,荆都电视台在黄金时间推出了大型系列专题报道《企业改革备忘录》的第一集:《决策者们的思索》。荆都的市民们又在电视里看见了皮市长的音容笑貌,才知道皮市长并没有被抓起来。

以后的两个月,市里有什么大会,皮市长便写信。信自然不是市长亲自写的,市长还天天躺在病床上,他一时还出不了医院。治疗领导小组每周一开例会,成副市长尽量抽时间参加,柳秘书长却是每次都得到场。专家们起初不太有兴趣参加这样的会议,但同成副市长接触多了,人也就熟了,感觉也就好起来。当然感觉再好没有实际意义,但同成副市长熟了,说不定哪天会变得有实际意义的。

报纸送来了,里面夹着一封信,是曾俚寄来的。朱怀镜拿着信封捏了捏,薄薄的,不像是寄的报纸。这就有些奇怪了,曾俚不会写信给他的。这年头,能够收到朋友的信,算是很奢侈的事。拆开信封一看,才知道曾俚早已离开荆都了。

怀镜:

你好!
不辞而别,请你原谅。荆都这地方我呆不下去了,还是走了的好。
我离开这里的具体原因,说起来无聊,就不说吧。这世道,像我这种人总会被人拿一些我说来都觉得无聊的法子治得束手无策的。
我从来就不善于玩,哪怕小时候别人玩游戏,我也是站在一旁看热闹。这也许很宿命地决定了我一辈子都只能看别人玩。满世界都在玩,玩权术,玩江湖,玩政治……玩!玩!玩!成功的就是玩家!玩,成了一个很轻薄的字眼,此皆轻薄世风所致。
岂止轻薄!
我不屑于玩,一本正经地想做些对得住良心的事,却偏偏在别人眼里,我反倒成了不通世事的老顽童。真是滑稽!
还是走了吧。
你是否还记得我说过的一位哲人的忧虑:如果出类拔萃的人都腐化了,那么还到哪里去寻找道德善良呢?——这作为我的赠言吧。
致礼!

曾俚

朱怀镜把这封短信看了两遍,弄不清曾俚为什么说走就走了,事先也不通个口风。他想自己在曾俚眼里居然算出类拔萃的人,真有意思。朱怀镜摇头苦笑一下,真不知道自己优秀在什么地方。朱怀镜私下自嘲着,突然发现自己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头。他平时尽管表现得谦虚谨慎,骨子里其实很自负的。可是看了曾俚的信,怎么都觉得自己庸碌凡俗。朱怀镜好像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虚弱。

事后很久,朱怀镜偶然从政协的朋友那里知道,曾俚在报社锋芒太露,让社长很不高兴。社长说曾俚自命清高,以社会良心自居,全然不顾及报纸的生存困难,总是惹祸。原来,政协会议结束后,鲁夫投了一篇文章来,内容是给袁小奇曝光的。曾俚把文章编了,送给社长。社长一看,大为光火。袁小奇是政协常委,政协自己的报纸却要发这样的文章,这还了得?曾俚就同社长吵了起来,说政协常委又怎样?只要他是牛鬼蛇神,天王老子也要把他的真面目暴露出来!文章当然发不出来。这已不知是曾俚第多少次同社长争吵了。曾俚很不甘心,自己写了篇言论文章,发表在南方一家很大胆的报纸上。文章虽云遮雾罩,可知情人一看就知道是在笔伐袁小奇。袁小奇倒是装聋作哑,却让政协张主席敏感起来,专门找报社社长谈了一次。在对待袁小奇的问题上,张主席同皮市长观点是一致的。政治家之间就是这样,一边吵架,一边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