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第6/27页)

朱怀镜忙说:“我今天是敞开了同你说这事,但你别把我看得太坏了。我就是当了个什么官,也不会像现在有些人那么忘乎所以,大捞一气的。我这人不管怎么样,做人还会把握一条底线的。不过你说到有些人捞得太多了,被抓了,就倒了霉。你这说法犯了个逻辑错误。他们不是被抓了就倒霉了,而是倒霉了才被抓了。人不倒霉,再怎么着,都平安无事。可是人一倒霉,你再怎么谨小慎微,都会出事。这就是俗话说的,人不行时盐生蛆。”

两人就这么争论了好久,也没有个结果。这时琪琪出来问作业,朱怀镜耐心教了他。琪琪问完作业进去了,香妹说:“我想象不出,拿着两万块钱给人家送去,怎么进门?怎么开口?万一碰上个拒礼不收的,岂不落得没脸面?”

朱怀镜笑笑,说:“你担心的也是我过去长期想不通的。我过去也常常想,就算送礼,也该合乎中国人的传统习惯,先要找个由头,譬如人家有什么红白喜事呀,或是人家帮了你什么忙呀,然后就是要考虑买个什么合适的礼品呀,再就是既然是送礼,就该有个礼尚往来呀!总不该老是你给人家送呀!可是现在你还守着这一套,就让人家笑话了。你按这个规矩去送礼,说不定就让人家义正辞严地批评一顿。‘你这是干什么?上面三令五申要搞廉政建设,你这是干什么?’你这就等于给人家提供机会当廉政模范了。说到底现在送礼,一不需要理由。千条理万条理,送是硬道理。二不要送货物。这样货那样货,钱是硬通货。你到上面有些部门去办事,送钱是习以为常的事。他们办公桌的抽屉通常是半拉开着,你只用把票子往里一丢,什么话也不可以说,再把报告往桌上一放,走人就是了。”

香妹说:“你说得这么玄乎?按你这意思,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了?”

朱怀镜说:“那也不能这么说,我刚才说了,好人一定有,而且好人硬比坏人多。但我不知道谁是坏人,也不能指望谁是好人。我只想让你同意,取两万块钱给我。”

香妹想了想,无可奈何的样子,叹道:“好吧。我知道你的个性,不答应你是过不了关的。反正这钱也是取之于民,那就用之于官吧。不对,照说这是骗之于国,用之于官。”

朱怀镜看看门,似乎外面有人偷听似的,向香妹飞了个眼色,说:“别说那么多没用的话,听起来好不舒服的。你明天上午就取来给我吧。”

朱怀镜吃过早饭,出门赶到宾馆去。远远地就见大门口聚着许多人。他猜一定又是上访的群众了。走近一看,又见武警同一名中年男子在厮扭,抢着那人的照相机。朱怀镜一来见多了这种场面,再说他也不便围观,望了一眼就转身往外走。可他刚一转身,觉得这人好面熟。再回头一望,发现那位被武警扭住的人竟是曾俚。他傻眼了。这些武警不认识他,他无法上前帮曾俚解围。他心里急得不行,但他真的想不出办法,不如趁曾俚没有看见他赶快走了算了。这时,他看见了保卫处的魏处长正在那里说服群众,忙上前去把魏处长拉到一边说:“那个人是我的同学,荆都民声报的记者。请你帮个忙,把他交给我吧。”

魏处长让这事弄得焦头烂额,脸色自然不太好,说:“你这同学也真是的,拍什么照?好吧,你的同学,就不为难他了,你带他走吧。但他得把胶卷留下。”

魏处长过去一说,那位武警就放了曾俚,还了他的相机。朱怀镜忙上前拍了他的肩膀。曾俚一回头,有些吃惊。朱怀镜拉着他进了大院。魏处长过来,拿过曾俚的相机,取下胶卷,一言不发地走了。曾俚就又睁圆了眼睛,想嚷的样子。朱怀镜拉拉他,说:“算了算了,去我办公室消消气吧。”

两人进了办公室,相对着坐下来。朱怀镜这才注意打量一下这位老同学。曾俚穿的是件不太合体的西装,没系领带,面色有些发黑,显得憔悴。他朝朱怀镜苦笑一声,说:“唉,没想到我俩这么多年没见面,今天竟然这么见面了。真好像演戏啊。”

朱怀镜说:“你呀,还是老脾气。今天这样的事,你凑什么热闹?你就是拍了照,国内哪家报刊敢发这样的新闻?”

曾俚神色凝重起来,说:“发表什么新闻?谁还有这种发表欲?发个豆腐块新闻,不就一二十块钱的稿费吗?我可怜的是这些上访的群众,只是想拍下来,没想过要拿这照片怎么样。真是荒唐,哪本王法上规定不准拍这种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