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第5/27页)

香妹说还是起来吧,等会儿琪琪要问作业的。两人就穿衣服起床。香妹问:“你今晚不去了吧。”

朱怀镜略一迟疑,说:“不去了。”

两人仍去了客厅,坐在沙发上说话。香妹脸上还洇着潮红,很动人。朱怀镜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儿。香妹娇媚一笑,说:“我当然巴不得你能早一天出头。不说别的,回到乌县去,你脸上也好看些,你家里大人也觉得脸上有光些。”

朱怀镜颇为感叹,说:“是啊,我们好像活来活去都是为了人家在活,都是活给人家看的。喂,我想同你商量件事。”

朱怀镜说到这里,却不马上说是什么事,只望着香妹。香妹圆着眼睛望了他,问:“什么大事这么郑重其事?”

“当然是大事,非得你同意不可。”朱怀镜仍不说是什么事。

“你说呀!我平时什么事不是依你的?你是一家之主啊。”香妹说。

朱怀镜起身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好半天,才说:“皮市长的二儿子皮勇,马上要去美国留学,我想送个礼给他。”

香妹说:“要送送就是,你说送什么呀?”

朱怀镜叹了声,说:“照说,像这个层次的人物,送礼我们是送不起的。但我想必须花血本,送就送他个印象深刻,不然,钱就等于丢在水里了。”

香妹眼睁睁望着他,说:“我们只有这么厚的底子,你说这礼要重到什么样子?”

朱怀镜低下头,躲过香妹的目光,说:“我想过了,什么礼物都不合适,就送两万块钱算了。”

香妹嘴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只知摇头。她摇了好一会儿头,才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们有几个两万?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朱怀镜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着。他走了一会儿,站在客厅中间,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像是发表演说:“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你先听我说说。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从不曾在谁面前低三下四过,从没有去拍过谁的马屁。我刚三十岁就当上副县长,一是运气,二是自己的能耐。那会儿不同,那是在乌县那个小地方,正是俗话说的,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再说那是过去几年的事,可如今世风变化太快,你在官场上就不能再是全靠本事吃饭了。就是现在的乌县,也不再是那时的乌县了。我来这里三年多了,我忍耐了三年,等待了三年,观察了三年,也痛苦和矛盾了三年。三年啊,人一辈子有几个三年?这三年中我越看越清楚,再也不能抱着自己过去认定的那一套处世方法了,那样只能毁掉自己的一生。我也想过,不是自己没本事,而是没人在乎你的本事。我不去同领导套近乎,也不是我目无官长,而是长官无目。这三年中,我时时感到不平甚至愤慨的,就是认为长官无目,总幻想哪位有眼光的领导有一天慧眼识才,赏识我,重用我。我越是这样想,就越不愿主动同领导接近,心里带着一股气。这已近乎一种病态心理了。你是把自己的命运赌在他们的个人道德水平上,这是很危险的事情。你幻想他们道德完善,良心发现,太可笑了。我可以告诉你,这三年中你别看我成天笑呵呵的,我是有苦放在心里啊。越是在热闹的地方,我越是感到寂寞难耐;睡着了,在梦境里似乎还清醒些,一醒来就浑浑噩噩懵懵懂懂了。”

香妹本是很认真听他说话的,这会儿却扑哧一笑,说:“我起初越听越觉得你像个思想家。可刚才又听你说在热闹的地方就寂寞,醒来了就睡着了,我又觉得你快成哲学家了。”

朱怀镜苦脸一笑,说:“我没有心思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同你探讨这个问题。”

听朱怀镜这么一说,香妹也认真起来,说:“你不是说皮市长和柳秘书长开始看重你了吗?这就行了嘛!”

朱怀镜说:“你不在官场,没法了解官场的微妙之处啊!这最多只能说明他们开始注意你了,这远远不够啊!说白了,你还得有投资。现在玩得活的,是那些手中有权支配国家钱财的人。他们用国家的钱,结私人的缘;靠私人的缘,挣手中的权;再又用手中的权,捞国家的钱。如此循环,权钱双丰。可我处于这个位置,就只好忍痛舍财,用自己的血本去投资了。”

香妹听了反倒害怕起来,说:“你说得这么惊险,我越加不敢让你去送了。你这么做,我宁可不让你当官。胆子太大了,总有一天会出事的。你莫怪我说晦气的话,你要是这么当了官,又是这么个心态去处世,万一翻了船,就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