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4页)

有人担心:哎,王文革,咱这么干会不会烧死人啊?

王文革说:烧死了活该!他们冲进来,我们肯定得自卫。他们要往火里冲,我们有啥办法?许多人跟着王文革应和:就是,就是!

有人建议:王文革,赶快给郑西坡打个电话,听听他的意见!

然而,这种紧张时刻,大风厂领导同志郑西坡的电话却打不通了。

在场工人看得清清楚楚,王文革掏出手机,刚刚拨通了郑西坡的电话,手机竟然断线了。王文革着急地对着断线的手机大喊:他们进攻了,我可要点火啦……师傅,你说话呀!可怎么喊都没有应答。

各种大型机械轰轰然朝大风厂门前压过来。警车里的假警察们纷纷跳下来。打手们穿着一色黑衣黑裤,提着尺把长的西瓜刀往前冲。在重型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工厂大门轰然倒塌了。东西两面的墙壁,传来“咚咚”的响声,墙体在响声中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垮塌……

王文革擎着打火机的大手在颤抖,巨大的精神压力使这条铁汉子额头滚下黄豆大的汗珠。他另一只手仍在一遍又一遍地按着手机,口中喃喃道:师傅,郑师傅,你这是怎么了?你倒是快接电话呀……

郑西坡没法接电话,他的手机被抢走了。送蔡成功到医院后,郑西坡急忙打的回来。经过废墟时出租车司机看到前方混乱不肯走了,他只得步行回厂。忽然,两个假警察从黑暗中跳出,扭住了他的胳膊,没收了他的手机。他被带到常小虎面前。常小虎与他握手。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郑诗人吧?好,我们今天终于见面了!郑西坡神情严肃地说:常总,你们最好把手机还我,放我回厂去,否则接下来的局面会无法收拾!除了掩体战壕里的汽油,厂里还有个二十五吨的汽油库呢!

常小虎一怔,郑诗人,你别诈我呀!郑西坡急眼了,发誓自己讲的是真话。厂子有一个自备汽油库,专为运输车队加油的,工人占厂后,正是为了防备今天,才一直保持满库。常小虎愣住了。他是理智的人,不敢冒过大的风险。片刻,常小虎拿起手机下令,全给我停下!

郑西坡不知道厂内的现场状况,急得脑袋嗡嗡响。就怕王文革沉不住气,真把汽油给点着了!王文革跟过他几年,算得上正经徒弟,人品不错,就是性子急。从名字就可看出,出生在一个动乱年代,性格里打下了那个动乱时代的某种印记。徒弟家里穷,老婆闹离婚。大风厂的股权对他们这个家庭太重要了,孩子小,要上学;房子破,想有个新家;老婆也因股权这点希望,没有最后绝情离去……其他护厂工人的情况也差不多,穷人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都指望那点股权翻身呢!所以,谁要想拿走他们的奶酪,他们就会跟谁拼命。郑西坡祈求王文革冷静,心里一遍遍告诫徒弟,千万别去点火,千万千万!

王文革倒很理智。东西两面的围墙现在都倒塌了,铁门被推土机的履带轧扁了,他仍然没敢点火。打火机捏在手里,被汗水浸透,胳膊抖得不行,但他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他耳边响着师傅郑西坡以往强调了不止一次的声音: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点火,包括你!

忽然,推土机、铲车都停住了,双方在月色下近距离对峙。

尤会计喜欢玩手机摄影,发微信、微博什么的。冲突发生后,他一直在忙碌。见大型机械在面前停住,他产生了一个天大的错觉,以为这是自己的功劳。就对王文革说:瞧,他们害怕了吧?!我的手机相当于一家电视台,已经把他们的野蛮拆迁的行径曝光到网上去了……

王文革虽说不信尤会计那一套,但眼前的危机确实缓解了。就把手上的打火机装回了衣袋,还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师傅郑西坡说得没错,汽油燃烧的结果很可拍,现在他终于可以避免下达危险的命令了。

然而,这时发生了意外。意外就是意外,谁能躲得了意外呢?

就在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时,护厂队员刘三毛因为过于紧张,偷偷抽了支烟。推土机停止进攻,他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把烟头弹了出去。这是致命的错误。汽油浸透了土地,三毛脚下的大火骤然而起。他号叫着一头跌入了壕沟,被当场烧死,最终变成了一截无法辨认的黑炭。一些靠得较近的员工身上也着了火,惨叫着四处奔逃。推土机内的驾驶员们被大火逼着弃车离去。王文革带领护厂队员灭火,能用的方法都用上了。厂区四处弥漫着焦煳味道,油烟刺鼻催人流泪。火舌舔着夜空,翻卷摇曳,炙热烤人,像一群冲出了囚笼的暴烈猛兽。

大风厂化为一片火海,火光照亮每一个角落。到处狼藉一片,呈现出地狱景象:有人哀哭,有人战栗,有人尖叫。受伤者躺在污迹斑斑的水泥地上,不少人陷入了昏迷。王文革拼死从壕沟边拉起几名青工,自己身上也着了火。摄影爱好者尤会计极端冷静,擎着智能手机寻找各种角度拍摄熊熊燃烧的大火。火焰千姿百态,妖娆多变,化为一幅幅尤会计创作的血泪交加的图片,及时传到互联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