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4页)

二〇一四年九月十六日傍晚,郑西坡照例去光明湖边走走。他希望看到初秋之夜的那轮诗意盎然的月亮,但九月十六那日注定是个阴暗的日子,天气不好,厚厚的云层遮挡住所有的光线。就在郑西坡失望地转头往回走时,老板蔡成功久违的奔驰轿车在厂门口停下了。

蔡成功借着夜幕,做贼似的从侧门溜进工厂。恰巧王文革到门口查岗,见了失踪许久的老板,产生了兴奋和冲动。王文革一把揪住老板的衣领,将蔡成功拎了起来。生产和护厂的工人得知老板回厂,纷纷赶来,围绕住蔡成功七嘴八舌吵。老板,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啊!你跑,能跑到天边去?蔡成功辩解:我没跑,是到北京上访去了。还夸张地说:我都把大风厂的御状告到了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一个叫侯亮平的侦查处处长亲自审理了案件。众人怒道:见鬼去吧!你把我们的股权卖光了,钱呢?把钱分给我们啥都好说,敢独吞,就把你扔这壕沟里埋了!蔡成功说:股权不是卖,是质押。哎呀,说了你们也不懂。我们被山水集团骗了,被高小琴耍了!我自己的股份也打了水漂啊……

没人相信蔡老板。性急的人开始推推搡搡,蔡成功脚下一绊,摔了个大马趴,额头磕在石台阶上,顿时流出许多鲜血。

正在此时,郑西坡遛弯回来,急忙阻止工人们。郑西坡说:我为蔡老板担保,他跟我们一样,也是受害者。郑西坡又责备蔡成功:这黑灯瞎火的,你突然回厂干吗?蔡成功一手用手帕捂着伤口,一手在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尤会计呢?我来给尤会计送支票,这不是又钻窟打洞弄了点钱吗?给大家发点补贴,我不能亏了护厂弟兄啊!

工人们这才有些感动。王文革接过支票说:我去找尤会计,你就别用脏手帕捂伤口了,小心感染。郑西坡在路灯下看了看蔡成功头上的伤口,吓了一跳,伤口像一张小孩嘴,血淋淋张着。他忙扶住蔡成功道:哎呀,这伤得不轻啊,怕是得缝几针。走吧,我陪你上医院。

蔡成功临走时,双手抱拳,转着圈四处作揖,叮嘱大家:老少爷们、兄弟姐妹,守好厂子啊,这是咱们的厂啊,我这全拜托你们了!

应该说,蔡老板在厂里人缘还算不错,虽然自己在外边做各种投机生意,待工人却也挺厚道,工资奖金很少拖延。当初国有企业搞改革,抓大放小,像大风服装厂这类竞争领域的企业,政府主动出让股权。蔡成功承包建筑工程,挖到了第一桶金,就买下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今天,他当然希望工人们能守住工厂,这厂既是工人的,也是他的……

郑西坡如果知道后面的事情,肯定会为自己送老板去医院后悔不已。拆迁队就在此时发动了总攻!常小虎在大风厂也有卧底,刚才工人们围攻蔡成功,致其受伤的一幕,被常小虎实时掌握。这可是天赐良机啊!常小虎靠拆迁起家,经验丰富,心狠手辣,是京州出了名的拆迁大王。这次拆大风厂,山水集团许下了丰厚的报酬,又有政府撑腰,他的动作大一些,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期限,离高小琴规定的时间只剩三天了,今晚必须拿下大风厂。常小虎很有心机,白天只是试探性进攻,为摸清厂里防卫情况虚实。然后养精蓄锐,精心准备。

常小虎把手下三个中队长叫来。一中队是身上刺龙画虎的流氓打手;二中队换上警服,出动警车,在夜色掩护下再次冒充警察;三中队是机械化部队,推土机、铲车等大型机械一应俱全。行动前,常小虎向队长们交代得很清楚:此役要尽量避免流血,如果迫不得已非流点血不可,那也不要怕。但有一个原则必须记住,不准死一个人!

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拆迁队出发了。他们像一股暗涌,悄悄逼进大风服装厂……

站在瞭望楼上的值班工人最先发现敌情,他招呼王文革上来。无须望远镜,王文革借着月色就能看见黑压压一片大型机械,暗道:坏了,这真是拆迁总攻了!便炸雷般地吼,紧急集合,准备战斗!警报尖厉地响起,渲染出毛骨悚然的气氛。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广播战争动员令。探照灯照亮了工人们惨白的脸庞,他们激动、紧张,仿佛一群疯子。

郑西坡不在现场,王文革只好与几个骨干仓促商量:看来这一次不动用最后的霹雳手段,是挡不住他们的进攻了,我们下决心吧!

所谓最后的霹雳手段,就是点燃汽油。只有燃烧的火海,才能挡住大型机械的进攻。在王文革指挥下,护厂队骨干们把排在墙边的汽油桶全滚了过来,一股脑儿将汽油注入战壕。顿时,厂院里弥漫开了一股刺鼻的汽油味,这怪异的味道加剧了人们心中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