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蒂(第5/9页)

南笑笑,向后拢了拢头发,肩膀在衬衣里微微一晃。然后,她慢慢地把飞机卡片从短裤口袋里摸了出来,开始飞快地翻着。

“你有吗?”另一个男孩对我姐姐说。只有这一次她觉得自己非常丢脸。后来,她说服母亲换了香烟的牌子,收集起她自己的一套卡片。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我看到她在镜子前面练习那个魅惑的摸卡片动作,那些卡片滑出她的口袋,犹如魔术师养的蛇。

去商店的时候,我总得买一条用蜡纸裹好的面包回去给母亲,有时候则是一包“吉菲”牌酥皮[21],如果店里有的话。我姐姐从来不用做这些事:她已经发觉,做一个不可靠的人能占到便宜。既是作为酬劳,也是——我敢肯定——给愁眉苦脸的我一点补偿,每去一次,母亲就会给我一个分币,存满五个分币之后,我买了自己的第一支棒冰。母亲一直不肯买棒冰给我们,虽然冰淇淋甜筒她倒是准许的。她说棒冰里面有一种东西,对我们的身体不好,坐在商店门前的台阶上把棒冰舔到只剩一根木棒的时候,我一直在找这种东西。我把它想成有点类似一个核的存在,就像玉米粒里面那个白色的、形状像指甲的部分,可我什么也没找到。

姐姐和南与我并肩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那天商店里没有男孩子,所以她们全无其他事情可做。天气异乎寻常的炎热,一丝风也没有;河面上泛着一道波光,渡船从中穿行而过的时候,也随之摇曳闪烁。我的棒冰几乎还没吃就已经开始融化。我分了一半给姐姐,她接了过去,我期待中的谢意却没能兑现。她正在和南分着吃。

弗雷德转过店铺的拐角,朝着正门走来。这没什么可惊讶的,因为我们之前就已经在商店里见过他几次了。

“嘿,美人,”他对姐姐说。我们把屁股在台阶上移了移,好让他走进店里。

过了很长时间他出来了,拿着一条面包。他问我们要不要搭他的车回去:他说自己刚从城里回来,我们欣然接受。这整件事情都稀松平常,除了在我们开车走远的时候,店主的女儿——瘦削的、涂紫色唇膏的那个——从店门口跨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她把手臂交叠在胸前,摆出那些在门口无所事事的女人才有的耸肩姿势。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我以为她是跑出来看正在驶过的那艘加拿大轮船公司的渡船,但后来我发现她是在盯着弗雷德。她看上去仿佛想杀了他似的。

弗雷德似乎没有察觉。回家的路上他一直都在唱歌。“凯蒂,噢美丽的凯蒂,”他唱着,对着姐姐眨眼睛,他有时会用凯蒂来称呼姐姐,因为她的名字叫凯瑟琳[22]。他没有关车窗,遍布车辙的石子路上,沙尘劈头盖脸地朝我们扑来,染白了我们的双眉,弗雷德的头发也变成了灰色。车每颠簸一下,姐姐和南就会兴奋地尖叫,不久我就不再去想那种被人排挤的感觉了,也跟着尖叫起来。

印象中我们似乎已经在木屋里住了很长时间,尽管那只是一个夏天。到了八月,我几乎快要记不起渥太华的那幢公寓,还有那个常常殴打妻子的男人了。那些都发生在一段遥远的生活里;也是一段更加快乐的生活,尽管眼前有阳光、河水和空地。从前,频繁搬家和转学带来的不安全感逼得姐姐不得不珍惜我:我比她小了四岁,但我很忠实,总是在她身边。而现在,这四年的岁月成了一道深谷横亘在我们之间,一处荒芜之地,仿佛一片河滩,我能看见她在我的前面,渐行渐远。我一直渴望能变得像她一样,可我已经再也认不出她的模样了。

八月的第三个星期,树上的叶子开始变红,并非全在一夜之间,而是零星地这里一片,那里一片,像是一种预兆。那意味着不久就要开学了,我们又要搬家了。这一次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要搬到哪里去,南问我们在哪里上学的时候,我们答得含糊其辞。

“我已经去过八个不同的学校了。”姐姐自豪地说。

因为我比姐姐小了很多,我只去过两家学校。南从小到现在一直都上同一间学校,她把衬衫的领口褪过肩膀,一直向下放到手肘的地方,给我们看她的乳房正在发育。乳头周围的一圈变得很软,而且还鼓了起来;除此之外,她的胸口和我姐姐一样平坦。

“那又怎么样。”姐姐说着,卷起了她的毛衣。这是一场我无法参与的比赛。它关乎改变,而改变正日益让我觉得惊慌恐惧。我沿着河滩往回走去贝蒂的家,在那里,新近完成的那件邋里邋遢的钩针编织正等待着我,在那里,一切都一如往昔。

我敲了敲纱门,然后把门打开。我本想按惯例问上一句,“我能进来吗?”,却没有说出口。贝蒂正一个人坐在早餐角的铁质餐桌旁边。她穿着短裤和一件条纹水手服,海军蓝色与白色相间,镶着一枚船锚形状的胸针,围裙上面,黄色的雏鸡正破壳而出。唯独这一次,她手头什么事情也没有做,面前也没有放着咖啡。她脸色苍白,表情困惑,好像刚刚有人无缘无故打了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