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冠花的红,柳树的绿(第4/4页)

“生什么气呢?”弟弟很好笑似的说。

仅仅是半日的远行,但一下车,站在东京车站,我就觉得十分安心,欣喜地说“城市夜晚干爽的味道”,仰起头用鼻子深呼吸。

“千奈美你真脆弱啊。”

弟弟笑了。

说喝一杯,那一定是去城西,那里有一家令弟弟流连忘返的酒吧。很小的一家店,店里暗得吓人。厚重的窗帘在墙壁上打着满满的褶皱垂下,天花板上吊着好几只空鸟笼。是一家似乎会有吸血鬼出没的店,现在店里就摆着叫“吸血鬼之血”的酒,香气袭人。

“欢迎光临。”

打开沉重的黑色大门,这家店的主人——一对男同性恋情侣前来迎接。一个是光头,一个是黑色短发。两人都已过中年,却没发福,举止优雅,擅长与人聊天。

“哎呀,千奈美小姐也一起,难得。”

黑发的那人说。店里浮动着线香和香水混合的味道,一定点着什么。

弟弟在这里流连忘返,但不是为了这两个人。

“噢!”

一个男人在吧台里说。弟弟也抬起一只手回了同样的话,跨在凳子上坐下。

“晚上好。”

我说着坐到弟弟旁边。男人和弟弟四目相对,如同我不存在一般。

“今天真冷啊。”

男人说。

“嗯。”

弟弟回答。连这样简单的交流都能迸发出爱的火花,我心想哎呀呀。这个在店里工作的男人是弟弟现在的恋人,也是把弟弟拉进那个家的罪魁祸首,而且是第一个让弟弟陷入恋爱的日本人。

“博摩尔加冰。”

我说,一只胳膊拄在吧台上观察相视的情侣。

“这么冷,我们店旁边的树却开花了。”

“樱花?”弟弟问。

“这个嘛,也许是梅花。”

弟弟扑哧笑了。

“听见了吗?千奈美,阿绀这人连樱花和梅花都不分呢。”

“听见了听见了。”我点头,似乎相当开心哪。

“不都是花吗?”男人嘀咕道。

弟弟是同性恋这件事,我和父母现在都接受了,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因为弟弟依旧是我们熟知的那个弟弟。

在德国发生什么了呢?

我有时候想,到底是怎样的男人,又是何时让弟弟意识到这一点呢?那是在弟弟放弃小提琴之前还是之后?

但就算想也无可奈何。弟弟说在德国的日子是“第一次的真实”,“但已经过去了”。

我记得这么一件事。

小时候,我们住的房子旁边有一家肉店。肉店每天都炸可乐饼,一到傍晚就飘荡出香气。弟弟很喜欢可乐饼,但父母禁止我们买来吃,诚实的弟弟遵守着这个规定。当然我买来吃了,住在附近的孩子们都满不在乎地买来吃。

“给你一半。”

即便我这么说,弟弟也倔犟地不肯吃,但也不去跟父母告状,只是很难过地注视着我吃。好热,我清楚地记得油乎乎的可乐饼滚烫的味道。

“新婚生活如何?”

也许因为我一脸无聊,光头走过来笑嘻嘻地问。

“阿郎有没有当个好老公呀?”

“怎么可能。”弟弟的恋人插嘴说。这男人和两个老板不一样,不用女性用语,也不擅长与人聊天。我猜不出弟弟是被这个男人的何处吸引。他好像已经年过三十,却还像学生一样笨拙、刻板。据说大学毕业后,在工作过的每家公司都和上司吵架,因而被辞退。他现在好像在画画,弟弟说那些画很有意思,但我还没见过。

“不过,伸先生,千奈美对阿郎那么痴迷,所以很受影响。今天还在电车上读什么色川武大。”弟弟说道。

光头和弟弟哈哈哈地笑起来。有什么好笑的啊。

“先不说这件事,你能不能帮我管管亚纪?”

我跟弟弟的恋人说,亚纪只听他的。

“亚纪?不行不行,那家伙是个孩子。”

“对于孩子,你不是最在行吗?”

我小口喝着博摩尔跟他说。来那个家玩的孩子,基本上都是这男人在对付。

“因为亚纪也痴迷阿郎啊,女人的爱是不顾一切的。”

男人嘿嘿笑着。在别的桌上应酬客人的黑发老板鼓起掌来。“说得太精彩了!”我当然没有错过弟弟的表情,他在凳子上蜷着背,就着盐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龙舌兰,微笑着。

我想这个世界真是奇怪的地方。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变成佩瑞·梅森,也许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