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

我都融化了。我把自己的感受如实说出来,这种时候我的眼睛和声音应该真的都融化了,所以我说的“都融化了”,会真的融化般地、舒服而恳切地传到信二的耳朵里。

我也是啊,信二说。这和他说出的众多言语一样,在出口的瞬间变得极其真诚。极其真诚、极其善良的声音。我也是啊,信二平时很认真的声音暂时带上了温存,在我耳畔犹如夏日的蛋奶冻般甜蜜地碎开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融化了的恋情,融化了的日子,融化了的人生,我曾以为一切都会顺风顺水。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我照着镜子涂上口红,戴上白蝶贝做的耳环。我并非说现在感觉不到融化,就在刚才,我还在床上用胳膊缠着信二的脖子问:“今天也去上班?”

问的时候,我的心情几乎是孤注一掷,已到极限。当然,信二不知道这些。他仍和以往一样在我的额头轻轻一吻,回答说:“很遗憾啊。”他柔弱地笑着,温柔地解开我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我条件反射地用双腿捆住他,但最后的抵抗也很无力,他很好笑似的乐着,只说:“好了好了。”

我裹在被单里,凝望着收拾出门的信二。一想到再过一个小时信二就要走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虽然每天都如此,但真的很难过。

假如爱情有温度的话,我的爱情日复一日温度愈来愈高,现在已是二百度或者三百度,同炸东西时用的油一样,变成了金黄色,在女巫的大锅里沸腾。

信二那边明明什么都没改变。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欧洲百年史》的上卷装进包里,巧克力色的封面非常漂亮,但我没读,不知道内容如何。

我是个怎样的女人,解释起来很简单。小学时是班级图书管理人,留着短发;初中时因为肺炎住了五天院;高中时第一次去了演唱会,那是KISS乐队的首次赴日演唱会,我崇拜鼓手彼得,却彻底被周围女孩子的凄惨叫声打败;十九岁在海边顺利告别了处女之身——总之那个时候流行在大海边,不管是谁,这种事绝对要在海边进行;大学毕业后进了现在的公司,做女性杂志。

我没有朋友。认识的人很多,但只有喜欢的熟人和不喜欢的熟人(但喜欢的熟人之一律子坚持说,这就叫朋友),至少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我三十一年的人生里一次都没有过朋友这东西。

二十五岁时第一次经历堕胎(男人在枕边哭得让我震惊)。去年与信二相遇,尽管距公司很远,我还是考虑到信二的工作地点,在国分寺租了公寓(冰箱里从不缺矿泉水。阳台上的盆栽是信二养的,不是我的爱好)。我今早八点起床,然后穿着Maxmara的羊毛大衣,加上Stephane Kelian的鞋,抱着褐色大手提包,正在十一月的寒空下要去上班。

我喜欢冬日的早晨。吸一口空气,肺部干净地紧缩起来。我迈着适中的步伐,节奏均匀地跨步前行。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从中央线的车窗能看到寒冷的街景和零零散散的人。稍稍过了上班高峰,电车没那么拥挤。阴天的早晨,电车的晃动让我莫名地安心。手表指向十点,这是一块有茶色皮带、低调简洁的表。我一天要看好几次,为了思考现在信二在做什么。

我和信二在初夏相遇,盛夏时开始一起生活。对那之前的我们来说,至少对那之前我们舒适安宁的生活来说,这是个重大的非常事件,却又很自然。我相信自己是用信二的肋骨做的,信二也认同。就像读一本写得很好的推理小说,感觉前后丝丝入扣。

之前我也有过几段恋爱。但怎么说呢,我不是那种痴迷恋爱的人,也并不认为职业至上,只是觉得比起恋爱来,工作更有趣。

信二是小学教师,现在是四年级的班主任(四年三班,学生三十六人),也是棒球队的顾问。标准身材,个子高挑,戴眼镜,一笑起来表情总有些柔弱,但也性感得让人心波荡漾。我有时会不顾旁人的目光抱住信二,紧紧抱住。我一直以为自己更倾向于保守,但信二是(我遇到的人里面唯一)让我变得狂热的男人。

我们是通过工作相识的。我去信二的学校就艾滋病及相关性教育进行采访,那是第一次见面(虽说是女性杂志,但也不能光膜拜巴黎女人的时尚)。我们请信二的班级上了示范课,但信二只是班主任,课程实际是由利落的保健课老师完成的。不知是否这个原因,我当时对信二的印象不好不坏,觉得这人似乎没什么劲,仅此而已。所以大概一周后,在公司接到电话时我很惊讶。“吃个饭吧。”当时信二在电话里说,“你喜欢吃什么?还是优雅一些的吧,比如特色菜,不知道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