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伊莎贝尔在一间漆黑的房子里醒了过来,全身疼痛难忍。

“你醒了,对吗?”她身旁的一个声音问道。

她听出那是盖坦的声音。在过去的两年里,她曾经多少次想象过自己能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盖坦。”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唤起了不少回忆。

谷仓。贝克。

她飞快地坐起身来,脑袋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薇安妮。”她叫道。

“你的姐姐没事。”他点燃了一盏油灯,把它放在床边倒置的苹果箱上。淡棕色的光芒包围了他们,在黑暗中营造出了一个小小的椭圆形世界。她触碰了一下肩膀上疼痛的地方,畏缩了一下。

“那个浑蛋射中了我。”她说道,同时惊讶地意识到这种事情竟然可以被人遗忘。她记得自己把飞行员藏了起来,不料被薇安妮发现了……她记得自己和死去的飞行员一起待在地窖里……

“你也射中了他。”

她想起贝克猛地拉开了活板门,用手枪指着自己。她记得自己听到了两声枪响……然后跌跌撞撞、头昏脑涨地爬出了地窖。她知不知道自己中枪了?

薇安妮的手里举着一把带血的铲子。在她的身旁,贝克倒在了血泊之中。

薇安妮的脸色苍白得如同粉笔一般,身体还在颤抖,对她说:“我杀了他。”

从那以后,她的记忆中除了薇安妮愤怒的表情之外就只剩下一片混乱了——这里已经不欢迎你了,如果你再回来,我会去自首的。

伊莎贝尔缓缓地躺了回去,回忆的痛楚比她的伤口还要糟糕。至少这一次,薇安妮把伊莎贝尔赶出来是对的。她怎么会想到把飞行员藏在她姐姐被德国国防军上尉征用的宅院里呢?难怪大家都不信任她。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多久了?”

“四天。你的伤口好多了,你姐姐把它缝合得很好。你昨天还发烧了。”

“那……薇安妮呢?她当然不可能没事,那她怎么样了?”

“我们已经尽力保护她了。她拒绝躲起来,所以亨利和迪迪埃把两具尸体都埋了起来,还清理了谷仓,拆掉了摩托车。”

“她会遭到审问的。”伊莎贝尔说,“而且杀害那个男人会让她苦恼不堪的。憎恨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战争结束之前,她就会放下这事儿。”

伊莎贝尔感觉自己的胃因为羞愧和悔恨而揪了起来,“你知道,我是爱她的,或者说我是想要去爱她的。我怎么能在和她争执的时候就忘了这一点呢?”

“她在边境上也说过类似的话。”

伊莎贝尔开始翻滚起来。肩膀上的伤疼得她猛吸了一口气。她做了一次深呼吸,硬着头皮缓缓地侧躺过来。她错看了他和自己靠得到底有多近,而这张床又是多么的狭小。他们正像恋人一样躺着,她靠向一侧,抬起头来看着他;他仰面凝视着天花板。

“薇安妮去了边境?”

“你躺在车后面的棺材里,她想要确保我们能够安全地通过。”她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笑意,或者那不过是她想象出来的,“她还威胁我,说我如果不照顾好你,就杀了我。”

“这话是我姐姐说的?”她不可置信地问道。可她不太相信盖坦会是那种为了让姐妹和好而撒谎的男人。从侧面看过去,他的五官是那样的锋利,即便是在灯光的笼罩下。他拒绝望向她,身体也尽可能地靠在床边上。

“她很害怕你会没命,我们都很害怕。”

他说话的声音温柔得她几乎听不清楚。“这种感觉和以前一样。”她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自己说错些什么,更怕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在如此动荡的年代中,谁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机会呢?

“你和我单独待在黑暗之中,还记得吗?”

“图尔市的经历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她继续说道,“我还只是个小女孩。”

他沉默不语。

“看着我,盖坦。”

“睡吧,伊莎贝尔。”

“你知道我会一直问到你受不了为止的。”

他叹了一口气,侧转过身来。

“我想你。”她说。

“别这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吻了我。”她说,“那不是梦。”

“你不可能记得那种事情。”

伊莎贝尔感觉他的话有些蹊跷,何况他的胸口也在微微起伏着。“你渴望和我在一起,就像我需要你一样。”她说。

他否认地摇了摇头,但她听到了耳边的沉默和他呼吸加速的声音。

“你觉得我还太年轻、太单纯、太鲁莽,什么都不行。我明白。大家总是这么说我,我还不够成熟。”

“不是的。”

“但你错了,也许你两年前说的是对的,我的确说过我爱你,你听了一定会觉得我疯了。”她吸了一口气,“但我现在没有疯,盖坦。也许这是我做过的唯一一件理智的事情。爱,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见过楼房当着我们的面被炸开,朋友在我们的眼前被逮捕或是被遣送。天知道我们还能否再见到彼此。我可以撒谎,盖坦。”她低声说道,“我的话不是那些女学生试图让男孩亲吻自己时所用的伎俩。这是真的,你心里也清楚。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明天都有可能没命,你知道我为什么感到惋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