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1月20日

今天又收到普利西拉和亚瑟的来信,来自意大利皮亚琴察54。我告诉塞利娜,她让我把地名重复念了三四次:“皮亚琴察,皮亚琴察……”她笑着听我念,说,“听上去像一首诗里的词语。”

我说我也经常这么想。我说,爸爸在世时,我会醒着躺在床上,不背祷告词或者诗歌,而是默念意大利城镇的名字:维罗纳、雷焦、里米尼、帕尔马、皮亚琴察、科森扎、米兰……我会花上数个小时,想象我到了那儿的情形。

她说,我现在当然还是可以去的。

我笑,“我觉得我去不了了。”

“但是你还有那么多年可以去意大利啊!”她说。

我说:“也许吧。但是你知道的,没法像当时一样了。”

“现在也很好,奥萝拉。”她说,“说不定,你马上就能去了。”

她一直看着我,直到我移开目光。

她问,意大利为何让我如此痴迷?我立刻说:“哦,意大利!我觉得意大利是世上最美的地方……”我请她想象一下,我辅佐我父亲的工作那么多年,在书上、版画上,看见过那么多意大利美妙绝伦的绘画和雕塑作品,有的是黑白的,有的是灰色,有的是泥土似的深红。“如果能亲自去乌菲齐美术馆,去梵蒂冈看看,”我说,“如果能走进任何一座有湿壁画的简朴的乡村教堂——那简直就是走进了光和色彩的世界!”我告诉她,佛罗伦萨的皇帝党路55上有米开朗基罗的故居,能看到他的便鞋、拐杖、书桌。想象一下啊,在那里,我能亲眼看到这些!我能拜访但丁在拉韦纳56的墓。常年温暖,白日悠长!每一个转角都有喷泉,香橙花枝繁叶茂……这里街道上雾气弥漫,那儿则充盈着香橙花的芬芳!“那里的人们随和、率真。英国女人大概也可以在街上任意走动。那里的大海波光粼粼!想象一下威尼斯,河道环抱的城市,要雇船,才能在里面穿行……”

我滔滔不绝,直至突然意识到一直是自己在讲,她站在一旁听,见我高兴的样子,她盈盈地笑。她侧身站在窗前,光线落在脸上,轮廓鲜明,不对称的线条也楚楚动人。我想起第一次打量她时,她让我想起克里韦利的《真理女神》,可能是想到这里,我的神色变了,她问我为什么沉默了,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想到了一座佛罗伦萨的美术馆和里面的一幅画。

一幅我本打算与父亲和朋友一起研究的画吗?她问。

不,我说,与我先前的计划无关……

她皱起眉,不懂我的意思,我不作声。她边摇头,边畅怀大笑。

下一次她必须小心不要笑出声。当杰尔夫太太把我放出来,我穿越牢房区,走到女囚区与男囚区交界处的门口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回头,只见哈克斯比小姐朝我走来,脸拉得很长。自打那次去看囚犯受罚后,我没再见过她,我想起当时在黑暗中抓着她不放,脸红了。她问,我现在方便吗?我点点头,她让陪我的看守先走,独自带我穿过大门和走廊。

“别来无恙,普赖尔小姐?”她问,“上回,我们因为一些特别不幸的事故碰了头,我没有机会与您谈谈您的进展,您肯定觉得我工作非常大意。”她说,她派她的下属来关心我,听取她们的汇报,“尤其是来自我的副手里德利小姐的汇报。”这话的意思是,没有她的帮助,我也做得不错。

我从未想到,我竟也是“汇报”的对象,竟是哈克斯比小姐交给她下属的任务。我想到她桌上的《品行记录册》,里面是不是有一栏专属“访客女士”?

我说,她的下属都非常关心我,都很和善。当一个男看守为我们开门的当儿,我们沉默了——当然了,她的钥匙开不了男子监狱的锁。

她又问,我觉得那些女囚怎么样?她提了一两个人名,说埃伦·鲍尔、玛丽·安·库克对我评价很高。“我觉得,您和她们结下友谊了!她们也很在乎这份友谊。一个女士对她们的重视,会鼓励她们改过自新。”

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她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别处。当然了,她说,这样的友谊也是有风险的,可能会误导囚犯,让她太把自己当回事。“我们这儿的女囚很多时候需要一个人待着,有时候,这也会让她们心思过于活络。一个出身很好的女士来看她,把她叫作‘朋友’,但女士一转身就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女囚却常常意识不到这点。”她希望我能意识到其中的危险。我心想,这些我都懂。她说,人们常常嘴上说懂,落到行动上又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我在想,”最后她说,“您对于某些人的关注是否……多了一些?”

有那么一秒,我的脚步慢了下来,但我很快回过神,加快步伐。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我立刻就猜到了,但我故意问:“哈克斯比小姐,您指的是哪些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