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1月14日

母亲和我已经读到《小杜丽》的第二十章了。整一周,我都非常听话、非常有耐心。我们去华莱士家喝下午茶,去花园苑和帕尔默小姐及其情郎共进晚餐,我们甚至一起去汉诺威街53的服装店购物。但是——噢!这是件多么讨厌的差事啊!那些下巴小巧、一本正经的胖姑娘凑在裙子前,看一个女士把裙褶掀起来,冲着下面的罗缎面料、醋栗色面料或是薄软绸的布料傻笑。我问,她们就没有灰色的裙子吗?那女士似乎不甚确定。她们没有合身、朴素、简洁的款式吗?她们给我看一个穿着带紧身上衣的长裙的女模特。模特个头很小,曲线优美,但看上去就像个塞在一只造型不错的靴子里的脚脖子。我要是穿上这条裙子,肯定看上去像把剑鞘里的剑。

我买了一副米色山羊皮手套,我想买一打,给冰冷囚室里的塞利娜带去。

不过,我觉得母亲还是认为我们进展颇大。今天用早餐时,她给了我一件装在银色盒子里的礼物。那是一套她印的名片,卡片边缘印着突出的黑边,上面有我俩的名字:她的在上面,我的在下面,字体要小一些。

我看着名片,觉得胃纠紧了,像是拧成了一个拳头。

我没有向她提起监狱的事,为了陪她拜访人家,我已经快两周没去那里了。我觉得她应该想到了这一点,对我也应心存感谢。但是她今早把名片给我,说计划去其他人家走走,问我是和她一起去呢,还是待在家里读书。我立刻说,我想我该去米尔班克了。她吃惊而锐利地瞥了我一眼。“米尔班克?”她问,“我以为这事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母亲,您怎么这么想呢?”

她啪的一声扣上手提袋,“你怎么高兴就怎么来吧。”

我说,普利西拉出嫁前我怎么生活,现在也怎么生活。“除了她嫁人外,什么都没改变啊,不是吗?”她不作声。

她最近的神经质、这几周耐心的串门、《小杜丽》,还有那可怕的、愚蠢的觉得我的监狱探访已然“结束”的论断,都压在我的胸口,让我深感苦闷。米尔班克和我上次来时一样,恶劣的环境不见改善,女囚们似乎更加凄惨了。埃伦·鲍尔染上了风寒和咳嗽,咳得胸口都痉挛了,擦嘴巴的布条甚至沾上了咳出来的血。好心的杰尔夫太太给她加餐,给她红色法兰绒围巾,也无济于事。那个她们叫作“黑眼苏”的堕胎的吉卜赛女孩,脸上绑着一条肮脏的绷带,只能用手抓羊肉吃。三周前,在绝望和疯狂之中,她想用自己的餐刀把一颗眼珠子挖出来。看守说眼睛被戳瞎了。囚室依然像食品贮藏室一样冷。当里德利小姐带着我穿行在牢房时,我问,让女囚待在那么冷、那么无助的环境里,于她们有何好处?难道是要她们生病吗?她说:“我们这里不是帮助她们的,而是惩罚她们的。有太多的好人也在贫穷、疾病、饥饿里挣扎,帮助她们还来不及,没有精力来帮这些坏人。”她说要是她们勤快一点做女红,就不会太冷。

我先去看了鲍尔,然后去见库克和另一个叫哈默的女囚,之后去了塞利娜那儿。一听到我的脚步,她就抬起头,我们目光相遇,在看守耷拉的肩膀后面,她眼睛变亮了。我知道,不仅是忍住不去米尔班克难,不去见她,更难。我感到胸口一阵悸动。怀孕的女人,腹中的孩子踢她第一下时,想必也是这个感觉吧。

我的感觉,那么微小,那么悄无声息,那么隐秘,真的重要吗?

这一刻,在塞利娜的囚室里,似乎是无关紧要的。

她见到我多高兴啊!她说:“上一次,我心神不定,你待我特别耐心。后来,你好久没来。我知道没有那么久,但对我来说,在米尔班克,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啊。你一直不来,我心想,可能你想法变了,再也不会来了……”

我记得上回的情形,我变得奇怪、疑神疑鬼。我说,她千万不要那么想。我一边说,一边瞥了眼囚室的石板地,上面一点白色的印记也没有了,没有蜡、油脂,或是石灰的痕迹。我说我只是有事缠身,一时没法来。家里的事情让我有些忙不过来。

她点点头,但神色有些忧伤。她说,我有很多朋友吧?她想象得到,我不来米尔班克时和他们在一起的样子。

要是她知道我的生活多缓慢、乏味、空虚就好了!缓慢得和这里的日子一样度日如年。我坐到她的椅子上,手放在桌上。我告诉她,普利西拉出嫁了,妹妹一走,我母亲就需要我多在家陪陪她。她看着我,点点头,“你妹妹结婚了,他们幸福吗?”我说,他们很幸福。她说:“那你应该为她高兴才是。”我只是微笑着,不说话。她靠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