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9月30日(第5/8页)

也许确实会有这些流言吧,我说。我们又开始沿着走廊朝前走。一会儿,到了那个转角,我看到了那个叫“道斯”的姑娘。她像先前一样,静静地坐着,阳光洒在身上。不过这会儿,她目光低垂,看着腿上的线团,正从里面拨出一根线头来。

我看了看克雷文小姐,问:“您觉得我可不可以……?”

我踏进囚室时,阳光更强烈了。在幽暗单调的走廊里行走多时,粉刷洁白的墙壁显得耀眼异常。我抬手遮挡光线,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道斯没有像其他女囚那样站起来行屈膝礼,也没有把自己手上的活放到一边,她不笑,不发一语,仅仅带着些许耐心而好奇的目光,看着我。她的手指自始至终都在慢慢拨弄毛线,仿佛粗糙的毛线是一串念珠,而她,正在念诵经书。

克雷文小姐把门关上离开,我问:“你叫道斯,是吗?你好,道斯。”

她不作声,只是看着我。她的五官不像我上周想的那样端正,有一些不对称,眉毛与嘴角有些歪斜。囚服乏善可陈,与其他人的一样,帽子紧紧地箍着头,所以叫人难免就注意起女囚的相貌来。她们的手也容易吸引人的目光,道斯手指纤细,但粗糙泛红,指甲开裂,上面带着星星点点的白斑。

她依旧一言不发,静静坐着,投来无畏的目光。我心想,也许她头脑并不简单,也不愚笨。我说,我希望她可以与我谈谈,我来这里就是来和她们交朋友的……

我的声音听上去很响。我想象这声音穿过寂静的牢房,仿佛看见囚徒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劳作,抬起头,有的可能还笑了。我背过身,朝她囚室的窗户望去,指着那束晒在她白色女帽和袖口上那颗歪斜的星星上的阳光。我说:“你喜欢晒太阳。”她飞快地说:“我希望我劳作的同时能感受阳光,这是可以的吧?我可以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阳光吗?天知道,这里的阳光多么稀有!”

她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强烈的情绪,我愣住了,不知接下来说什么好。我又环视了四周。墙壁似乎没有那么明亮了,那道照在她身上的光似乎正在愈来愈细微,囚室愈发昏沉、阴冷。太阳正残酷地缓缓远离米尔班克的塔楼。她一定是每天这么看着,日复一日,看着白天愈来愈短,而她像晷针一样,静止不动,无声无息。监狱总是有一半的牢房一年到头远离日光,晦暗异常。

想到这里,我感到一阵尴尬,而她依旧坐着拨弄线团。我来到她折叠起来的吊床旁,把手放在上面。她说,如果我只是好奇,那还是看看别的东西吧,比如木盆或是杯子。因为床必须收拾整齐,毯子也必须叠成规定的样子,她说她不想等我走了,再收拾一次床铺。

我立刻收回手,“你说得对,真对不起。”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木制织针。我问她正在织什么,她漠然地向我展示了一块浅灰褐色的织物。“给士兵的袜子。”她说。她口音优美,但有时也会像埃伦·鲍尔或库克那样结巴,尽管很少,但一旦她磕磕绊绊,我就发现自己一阵心寒。

我接着说:“你在这里有一年时间了吧?你同我说话时,可以不做工,哈克斯比小姐允许的。”她把手上的毛线放了下来,但依然抚摸着,“你在这里一年了,你对此怎么看?”

“我怎么看?”她嘴角上扬得更明显了,她看了看周围,问,“要是您,您怎么看?”

这问题把我问住了——就是现在想起来,我也依然觉得惊讶!我迟疑了,想起与哈克斯比小姐的会面。我说一开始会觉得很难适应米尔班克监狱,不过也应该知道自己犯了错。我希望能一个人待着,好好反思自己多么愧疚,也许会做一番规划。

规划?

“让自己变得更好。”

她看向别处,没有问答。我很庆幸她没有作答,因为我的话就算是自己听来,也是空洞无物的。她的后颈露出几缕暗金色的卷发,我想她的发色应该比海伦的还要浅。要是能清洗干净、精心梳理,一定十分秀美。一缕阳光又明亮起来,但依然铁石心肠地慢慢远去,像是一张床单从一个手脚冰凉、睡不安稳的人身上滑落。我看见她感受到了阳光照在脸庞的温度,仰面迎着阳光。我说:“你愿和我聊聊吗?也许能让你心情好些。”

直到阳光消逝,她才开口。她转过头,静静打量起我,说,她不需要我来提振她的心情,她有“自己的慰藉”。并且,为什么应该由她来袒露心声?换作我,又会吐露多少我的过去呢?

她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强硬起来,但未如愿,反而打起战来。与其说是傲慢无礼,不如说是虚张声势,还把她内心的绝望暴露无遗。我心想,如果我温柔待你,你定会落泪。但我不愿她在我面前流泪。我轻快地说,确实,哈克斯比小姐严禁我谈论一些话题,不过没说不能谈自己。若她愿意聆听,我乐意向她介绍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