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19页)

最初这项公益活动经由老师介绍,仅有几个人在做。不过异国孩子的来信让很多学生兴奋不已。突然间很多人都开始攒钱。那时木绵子她们读高一。一年后,学生们对这个公益活动的狂热达到了极致。她们随身携带自己捐助的孩子的照片,向别人炫耀孩子的来信,然后逐渐增加捐款金额。

木绵子认为这种状况很不正常。觉得大家是在用父母的钱,抚养着某个陌生的孩子。大家随身带着孩子们寄来的照片或者信,还有学生像是对待偶像照片一样将这些照片放在月票夹里。刚才老同学们把那说成“低级趣味”,不过她们自己才是沉溺其中的人呢。

梨花是在老师介绍该活动时率先捐助的志愿者之一。但在木绵子的记忆里,梨花从来没有向别人炫耀过信和照片。对整个学年中同学们狂热地竞相捐款,应该也是漠不关心。

高二第一学期结束时,校方通知大家今后禁止以个人名义捐款。想捐款的同学之后需将一定的金额交给班主任,由学校统一汇款。传言说,事情之所以突然变成这样是因为梨花。听说高二时梨花捐助了十二个孩子。而且总额超乎寻常。有人说,加起来每个月高达50万日元;也有人说有100万日元之多,不过木绵子觉得那是夸大其词吧。但是那笔捐赠金额也许的确不是高中生能够轻易拿出手的,因为都让校方匆忙发布禁令了。

然后在那年夏天的暑期夏令营上,木绵子得到了和梨花说话的机会。

因为在前一晚的学习会上,梨花异常激动地向老师提出抗议,所以次日的湖边游玩谁都不和梨花说话。从湖边回宿舍的路上,梨花落在大家后面,放慢脚步走着。以前梨花身边总有同学陪着,今天却形单影只,木绵子看着有些心痛,于是不由自主地配合着她的步子缓缓前行。那是条被白桦树围绕着的小径,木绵子至今都记得。

“我知道呢,大家都在说我做得太过了。”梨花自言自语般说道,“你在听着吗?”被梨花这么一问,木绵子慌忙点点头。

“但是我认为,行为怪异的不是我而是大家。从去年起,大家都相互给别人看自己收到的来信,我认为这很不正常。那些人是因为能收到信才捐款的吗?要是收不到信,她们一定会马上终止捐款。”

“我也想过,大家有点不正常。”

“是吧?”梨花目光炯炯地说道,让木绵子欣喜不已,“我第一个捐助的孩子,只在第一次写来了信。他在感谢的话后面写道,‘你为我做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定是句套话。但我看了那句话……心情特别复杂。一个才六七岁的孩子,却背负着一生不能忘记的重荷,那是感谢的重荷。让他们写下这种套话的成年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当时就决定了。如果这孩子要一辈子背负重荷,那我必须照顾他一辈子。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必须这么做。”

梨花云淡风轻地说着。那恬淡的口吻和所说内容之间的落差,让木绵子心生一丝畏惧。木绵子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也从未用过“一生”这个词,无论从什么意义层面。但感到一丝惧怕的同时,木绵子却还想再多听听梨花讲她自己的事。因此她问道:“垣本同学你捐助的孩子,不止那一个吧?”

“嗯,现在有六个。”梨花搓着手掌回答道。虽然是传言的一半,但木绵子也感觉非比寻常。

“那六个孩子,你打算一直照顾下去吗?”

“小田同学,我要事先声明,那些孩子的信和照片我都不期待。就连刚才提到的那个孩子也就是第一次寄来过信,后来再没来过信。但是那就够了。有人为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才可以去上学这种想法,他们最好早早从脑海中抹去。他们最好认为,能去上学是很正常的。”

出于单纯的好奇心,木绵子很想问梨花,你每个月捐多少钱啊?但总觉得若真的问了,自己会被吓到,所以没问出口。反而说道:“那样的事我实在做不到啊。我的零花钱每个月就5000日元,买了想要的书和零食,总是一个月还没到就花光了。”

梨花莞尔一笑,“那有什么关系。我认为,无论做什么,要么就做得彻底一些,要么就什么都不做,只有这两条路。人最不应该抱着玩玩的心态,对什么事染指一下又马上缩回去。”

十七岁的木绵子,原想偷偷瞥一眼同样十七岁,或者即将十七岁的梨花的侧脸,不想竟看呆了。她肌肤光润白皙,大眼睛的边缘镶着长长的睫毛,蜜桃色的嘴唇像是擦过了唇膏一般。这位美丽的少女,平时就在思考那些事吗?梨花察觉到看向自己的视线,扭头看着木绵子,“小田同学,谢谢你。”她笑意盈盈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