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梅泽梨花

1986年,垣本梨花二十五岁的时候,和比她年长两岁的梅泽正文结婚。通过短大时的朋友介绍,梨花认识了在食品公司工作的正文,交往不到一年,两人步入结婚殿堂。借着结婚这个契机,梨花辞掉了之前工作的信用卡公司。当初就职于这家公司时,梨花对于自己将来想做什么,想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根本没有明确的意图。那里的工作虽然不辛苦,却也没有让人感到特别愉快。梨花在工作期间就想,这工作我不喜欢。对于名片上印着的自己的名字,梨花一直觉得,那仅仅是垣本梨花的一部分。还感觉到一种模糊的恐惧,只有那一部分一年年成长,有一天自己的一部分会不会变成自身的全部呢?话虽如此,但梨花又没有跳槽的勇气,所以当正文流露结婚的意愿时,梨花深深地放了心。因为她觉得,终于能够把自己的一部分,只感觉是自己一部分的那部分彻底斩断。梨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结婚辞职。

结婚最初,正文和梨花住在世田谷区租来的公寓里。梨花觉得自己要当一段时间的全职主妇,于是为正文准备色彩丰富的便当,准备早餐,在正文去上班后,就打扫房间,傍晚去买东西,准备虽不豪华但丰盛的晚餐,等待丈夫回家。1989年,结婚第三年,正文在横滨市绿区的长津田,买下了新建出售的住宅,4月,新房竣工,正文和梨花搬家入住。

梨花很喜欢新家。虽比娘家小很多,不过奶油色的外墙、蓝色的屋顶、卧室的飘窗还有整体厨房,全是崭新的,让人爱不释手。梨花在飘窗装饰上半长的短帘,是用和沙发套一样的布缝的,到了休息天,就和正文去家居用品卖场,买来露台木地板和花苗修整小院。

然而,随着室内布置一点一点完成,梨花开始不知道如何打发时间。梨花想要个孩子,这点正文也同意,但是尽管测量基础体温,在排卵日发生性行为,梨花依然没有怀孕。梨花好几次想去妇产科检查,却都没去。一想到要是致命的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梨花就怕得要命。问题即便出在正文身上,梨花也害怕。当时才二十多岁的梨花,告诉自己不用急。这都是缘分,是命运,只能顺其自然。

梨花努力不去想怀孕的事,上起了烹饪班。原本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和排遣心情,但实际上虽然每周只有一次课,上了之后却意想不到地开心。她不再为了生孩子的事烦恼不已,而且在家附近不知道怎么去交的朋友,也在这个烹饪班上交到了。几个人借学习之名,在东京市内的餐厅遍尝美食,梨花还受人之邀开始踏足美术馆和音乐厅。之前还不知如何打发的时间一下子不够用了。梨花渐渐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坏。考虑当天的菜品和第二天的便当,总是把家里收拾得整洁、舒适,上上烹饪班,在平日的白天和朋友们一同外出。就算和社会脱节,就算不要孩子,也能度过充实的每一天,梨花开始自我说服般地想道。

但是那种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原因是正文的一句话。烹饪班有位朋友邀请梨花夫妇周末到轻井泽的别墅一起烤肉,梨花将此事原封不动转告了正文。正文说,那个周六要加班,所以去不了。但他笑眯眯地接着说,不过你去吧。跟着说,“带500日元以内的零食对吧?那零用钱可以带多少?”这是句玩笑话,梨花也明白,他是回想起了孩提时的远足,想要逗自己笑呢,但梨花笑不出来。梨花一瞬间觉得,正文是特意指出,去轻井泽住一晚,必须花正文的钱,而花钱就必须征得正文的同意。梨花没有笑,正文似乎只是以为自己的玩笑对方没听出来,说道,“我记得自己那时只能带300日元的零食啊。”夸张地放声大笑起来。

梨花也感觉自己像有被害妄想症似的,却无法阻止急遽索然的心情。一个人去烤肉派对也没什么意思,结果她也没去。之后就连看舞台剧、上美术馆、听音乐会,无论朋友邀请她去做什么,梨花都兴趣寥寥。

准确地说不是没了兴致,而是开始觉得,要做那些事,都要取得丈夫的许可。关于这一点,到底是哪里令自己不喜欢不痛快,梨花也说不好。只是听到正文那句话之前和听到之后,有什么东西确实变了。

烹饪班本身也没有以前那么开心了,但梨花并没有停止上课,因为害怕停了后,会明白自己其实一无所有。

生活又一天天乏味起来。做着色彩搭配漂亮的便当,准备早餐,目送正文出门上班,在空空荡荡的家里打扫卫生。一周去一次烹饪班,学做了什么菜,会在几天内按原样做出来。晾衣服,晒被子,看着电视吃午饭,考虑晚饭的菜单,骑自行车去超市。打开电视,柏林墙倒塌的画面每天都在播。梨花对此全无兴趣,只是看着而已。结婚当初她做得毫不犹豫的事,如今却不断褪去颜色,简直就像镜头中的那道墙一样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