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经何为?不如学诗(第3/4页)

那么,要不要读经?关于这个问题,只要简单地想到这一点就可以了:只要我们还在使用汉字,当然就要读,因为无论你是赞成还是反对经典,都必须植根于你对经典有所知的基础上。事实上,百年来国人围绕“读经”话题争论不休,本身就说明这些经典是需要我们去了解的。

有一天,一位热爱传统文化的兄长给我转来一篇文章,文中用半生不熟的文言,以古贤的口吻,批评这个时代礼崩乐坏。观其言,文章作者仿佛是一位老夫子,然而实际上只是一位十岁左右的孩子而已。兄长很忧虑:“这孩子学传统文化,都成老苗子了。”

这个担心很对。当前的国学教育尤其是少儿国学教育,存在着一个普遍问题:干枯,没有滋润活泼生命之功,只是在批量制造一些面带忧国忧民之色的俗儒而已。

其实,与其让小孩子耗费心力去阅读或背诵各种大道理,还不如让他们去学好一两门具体的“艺”——例如学诗词或文言文的写作。这是因为,会说千百种道理,不如掌握一艺,因为道理往往是从纸上得来的,而学艺则是直接与古人精神往来。孔子主张“游于艺”,可谓颇具深意。

《诗经》说:“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所谓的“鸢飞鱼跃”,指的是精神上一种自由、活泼之境界。诗文是助人通往“鸢飞鱼跃”之境的直路,人沉浸其间,会得到一种极好的熏陶,同时又不至于斫伤了生命力。

孔子非常重视《诗经》。《论语·泰伯》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钱穆先生的《论语新解》解释这句话时说:“本章见孔子之重《诗》教,又重礼乐之化。后世诗学既不尽正,而礼乐沦丧,几于无存,徒慕孔门之教于语言文字间,于是孔学遂不免有若为干枯,少活泼滋润之功。此亦来学者所当深体而细玩之。”

从本质上说,人是不能被说服的。诗的重要性在于,它能感发人。清代学者焦循在《毛诗补疏序》一文里说:“夫《诗》,温柔敦厚者也,不质直言之,而比兴言之,不言理而言情,不务胜人而务感人。自理道之说起,人各挟其是非,以逞其血气。激浊扬清,本非谬戾,而言不本于性情,则听者厌倦。”此语甚要,足以令人深思。

后世的诗,也与《诗经》的精神血脉相通。在历代的诗中,唐宋诗又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它们既是汉魏古诗的总结,又是璀璨的近代诗最重要的取法对象。在中国诗史中,唐宋诗可谓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是后人在学习中国传统文化时必不可绕过的内容。

然而,我们今时看到的实情,不仅仅是诗教缺失,后进学得干枯,就是那些振臂高呼复兴传统文化的人,自身往往连基本的诗文写作都不过关。如果他们会内省,应以此为耻,因为古贤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这并不是说会写诗文就有多了不起,而是说如此基础的东西都未能掌握,如何倡导传统文化呢?

学习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在读书方面,黄庭坚有这样一个说法:“大率学者喜博,而常病不精。泛滥百书,不若精于一也。有余力,然后及诸书,则涉猎诸篇亦得其精。盖以我观书,则处处得益;以书博我,则释卷而茫然。”

朱子很喜欢这个说法,认为“有补于学者”。黄庭坚这番话有两个意思,一是读书要守约,不可泛滥;二是阅读时要多涵泳,于自己的生命有切实体验,方为有得,而不是一味追求多闻、多得。

这种读书精神,在今天似乎很难通行了。因为黄庭坚所提倡的,乃是一种真正对自己生命发生作用的学习,这将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后都可能不会让人感知到效果,这无疑与今人求快、求果的追求相违背。

一位在某国学教育机构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他们公司的业务对象以少年儿童为主,开有诗词写作、《论语》阅读、琴棋书画等课程,其中琴棋书画这些课程最受家长欢迎,而诗词写作、《论语》阅读等课程则乏人问津。

这是一个颇令人伤感的现实。家长是在让孩子追求多闻多得,而忽略了精神的塑造,可谓释本而务枝。这种功利心态,与某些国学教育主持者的欺蒙心理,可谓相得益彰。在目前可见的讨论中,人们只注意到国学教育者的一些弊病,却往往忽略了家长功利心态所造的恶。

重琴棋书画而轻诗词文章,跟追捧儿童读经教育的,都是同一批家长,他们无疑都被急于求售的心态所左右——学琴棋书画见效快,可以让孩子在人前表演;送孩子去背诵经典亦然,也是只要稍微一学,就能够在他人面前收获掌声。

然而真正能够影响生命质量的学习,又岂是学一下琴、背一些书这么简单的事呢?《论语》开篇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拈出“说”字为教,这个字通“悦”,是比“乐”更深一层的感受。在孔门的教育理念里,学习应是一件愉悦的事。这是就大处着眼之说,并不意味着学习是容易之事,因为当你真正进入一种学问之后,将有大量的关节需要打通,这是需要付出艰辛劳动才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