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武士贺铸(第3/3页)

据说,此词一出,人们都对最后一句赞不绝口,贺铸也得到了一个雅号:“贺梅子”。不过,我想,贺铸自己也许并不喜欢这个称号,对一个渴望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武士来说,声名由吟风弄月而出,反倒是对他最大的侮辱。而贺铸一直到死都念念不忘的,仍然是年少时那段慷慨激昂、豪情万丈的日子。

格式化后的生命是否还是生命?

六州歌头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好友千山兄的BBS签名是托尔斯泰的一句话:“习惯正一天天地把我们的生命变成某种定型的化石,我们的心灵正在失去自由,成为平静而没有激情的时间之流的奴隶。”

每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心中总是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是否我自己也早已成为习惯的奴隶,逐渐失去了曾经有过的激情和幻想。曾经为之而激动的某些东西,现在已经成了早已废弃的儿时的玩具,被遗忘在某个布满灰尘的角落。化石上的惨白代替了生命的绿色,化石上深深的刻痕代替了生命之叶上纤细的叶脉。而我们总是每天早上起来,认认真真戴上面具,庄严隆重地出门,迎接一场又一场好戏的上演。

年少的轻狂是一场必然失败的战役,一代代的人不知疲倦地投入这个血腥的战场,被击败,被打垮,然后躲到角落里偷看那些胜利者,像他们一样,逐渐磨掉自己身上的棱角,掩饰起自己的感情,戴上各式各样的假面,顺从体制的安排,听任上苍的调遣。而我们,管这个,叫成熟,其实,这也是习惯。

贺铸自踏入官场,就担任位低事烦的武官,一直郁郁不得志。后来,在李清臣、苏轼的推荐下,改为文职,但也一直是位卑职小。重和元年(公元1118年)以太祖贺后族孙恩,迁为朝奉郎(正六品),赐五品服。班超曾因厌恶文职官员的琐碎与繁苛,愤然投笔从戎,贺铸却是被迫离开自己心仪的武职,陷身于刀笔吏庸常而无趣的生涯之中。

但是诗人心中永远留存着那份怀念,那段年少轻狂的日子。豪侠是属于少年的,肝胆相照,生死与共,快意恩仇,纵论天下事。每个人都有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的梦,即使不能出将入相,也愿意马革裹尸。他们纵酒驰马,呼鹰唤犬,在猎场上一较高低,在高歌中满载而归。

可是,现在这一切只如一场旧梦。干云的豪气已然散去,如今的诗人,在无聊而烦琐的公务中消磨自己的生命。虽然心中还怀着那个戎马倥偬的旧梦,可是沉醉在盛世大梦里的北宋,从天子到公卿都没有意识到,一场巨大灾难即将来临,更无人居安思危。诗人想主动请缨,抵御外寇,可是却无人理会。西风中,匣中宝剑发出长啸,可是诗人却只有登上高山,手挥七弦,用纯粹文人的方式来抒发一个武士的悲凉。

宣和七年(1125年),七十三岁的贺铸在常州一个僧舍里去世,结束了自己蹭蹬坎坷的一生。就在这一年,金灭辽。贺铸是幸运的,因为,他不必看到,金灭辽之后立刻进攻北宋。北宋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多的人口、最繁华的都市、最灿烂的文化、最先进的科技、最有威力的火器,可是,却没有几个称得上有肝胆的武士。仅仅两年之后,汴京城被攻破,宋徽宗、宋钦宗被掳到北方,北宋被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