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裕中的忧郁词人晏殊(第2/4页)

晏殊最大的贡献,应该还是在兴办学校上。在担任地方官的时候,他就请来范仲淹等著名文人当老师,兴建学校,教授学生。史书说,从五代以来,天下学校都荒废了,而宋代兴办学校,就是从晏殊开始的。晏殊兴办的学校为宋代培养了大批高质量的人才,范仲淹、孔道辅、韩琦、富弼、宋庠、宋祁、欧阳修、王安石等,或出自晏殊门下,或得晏殊推荐,这些人后来都成为朝廷重臣,而宋仁宗时期也被称为宋代人才最多的时代。

但总的说来,晏殊的生活还是十分清闲的。宋代朝廷对士大夫的待遇十分优厚,据学者考证,唐代白居易担任翰林学士,其待遇还不如宋代一个地方小官。而宋代经济的发展和统治者的提倡,更使享乐成为整个社会的主旋律。宋代很多文人夜夜拥妓豪饮,沉醉于声色之中。位高权重的晏殊当然也未能免俗。在这悠游卒岁的生涯中,晏殊留下了一万多首词,著有诗文集两百四十卷。被人称为“曲子相公”。对晏殊来说,“国家不幸诗家幸”这句话大概不能说全是正确的,毕竟晏殊能赋佳作是事实,其仕途通畅、生活优裕亦为真。

破阵子春景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女性题材在中国诗歌中不少见,在宋词中更是常见。但是,传统诗歌其女性主角多为少妇,于是,有了无数的闺情、思妇乃至怨妇诗,从《氓》到《春江花月夜》莫不是如此。即使是写少女,也多描摹少女怀春之态。这些女性形象其实并非独立的文学形象,她们的存在,是以她们与男性的关系为前提条件的,她们的自身价值,也是以与男子关系的亲疏为标准的。至于齐梁宫体诗视女性为玩物,则更是堕入恶趣。

而晏殊此词却是以天真纯洁的少女为主角,描写少女自己的生活的美丽与快乐。既非少女思春,也不是思妇怀人,更不是借男女关系而影射君臣之义的香草美人,而是与男子毫无关系的清清朗朗、明明白白的小女孩。这样的少女形象,以前很少作为独立的文学形象出现在中国的诗歌当中,简单得干净,干净得纯洁。

春天轻快地到来,黑白的燕子,纯白的梨花,池上的碧苔,春和景明,明媚可爱。黄鹂啼叫,飞絮轻飘,这样的春日,怎能不让人陶醉!女孩从采桑的路上走来,一路与女伴嬉笑打闹。纯洁如水的女孩还没有遇到人生的泪珠,快乐如春的女孩还没有走到离别的秋季,人生太多的沉重在她看来都尚不存在。这时候,她生命中最美丽的事情,不是情人的一瞥,也不是意中人的归来,而是与女伴玩成人们都看不起的小孩子的斗草游戏取得了胜利。这样的欢乐是单纯而廉价的,但却也是最昂贵的。当她再长大一点,开始逐步涉入人世间的各种困局之后,这种单纯的快乐将永远不会再有,即使富可敌国,也再难以买得。

韩愈曾说:“欢愉之辞难工,穷苦之音易好。”但是这首词也许是个例外吧?没有岁月沉积的凝重,没有伤春悲秋的凄凉,少女眼里的春天,是没有被污染的春天,是最简单,也是最纯洁的春天。

在闺情的雾霭中遥望未来

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不知道王国维先生是怎么从浩繁如烟的宋词海洋中找出那流传千古的诗句,来解释他的“治学三境界”的。

很多人可能和我一样,在开始这次宋词之旅以前,很早就从王国维先生那里知道了这首词的几句名句了: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王国维《人间词话》

记得最初看到这话的时候还在读中学,当时最熟悉的是辛弃疾《青玉案·元夕》的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经常吟哦,余味无穷。后来年岁稍长,才知道,那看似不经意的回头而与成功不期而遇的境界虽然美丽,但是与自己距离还十分遥远,没有经过千折百回,岂敢轻言成功?于是再回过头来看前两种境界,才开始体味晏殊这诗句中的无穷意蕴。

一夜西风,玉露凋伤,一个不眠之夜之后,登上那座高楼远眺天涯,天涯无尽。秋风萧瑟,洪波涌起,登楼的人,心中有些凄凉。因为登上这高楼,面对这满目萧然的人,是勇敢的,也是哀痛的,还是幸福的。在这飒飒秋风中的登临者,心中涌起的不会是盲目的豪迈和自信,而是对漫长的时间和空廓的天地的敬畏。从他登上这高楼的那一刻起,他就融入了孤独,而当他放眼无尽天涯的时候,他知道,从此,自己注定要承受这与天涯一样的无尽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