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论词书信与论词日记(第2/6页)

又“换头例” 最后二例弟以为不属于“换头” 变化,亦拟删去,前函已请示,便祈覆及。

《词学》已决定全用繁体字排,但向来有简体者,仍用简体(如“体” 字即其例)。以后惠稿,请改写繁体及旧有简体,省得弟一一改写。

《满江红》词特辑有意见否?亦乞示知。此请

吟安

夫人均此

施蛰存

一九八〇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二)施蛰存致周楞伽(二通)

楞伽先生道席:

三月八日手示敬承。《词学季刊》为实现已故龙榆生先生遗志而动议,经营已六七个月,最大的困难是“古籍” 不能承受出版,至今未有出版处;至文稿编集,则粗有眉目。老辈虽若晨星,五六十岁尚有健者,不办此刊物,无以助其成就,故弟所注意者亦当兼及下一代,中国之大,岂无人哉?

足下有大文见惠,甚表欢迎!婉约、豪放,作为词家派别,弟有疑义,弟以为此是作品风格,而风格之造成,在词人之思想感情:燕闲之作,不能豪放,民族革命激昂之作,不能婉约。稼轩有婉约,有豪放,其豪放之作,多民族革命情绪;东坡亦有婉约,有豪放,其豪放之作,皆政治上之愤慨。如果要把词人截然分为两派,而以豪放为正宗,此即极“左” 之论;如以婉约为正宗,即不许壮烈意志阑入文学。此二者,皆一隅之见也。阁下以为何如?(宋人论词,亦未尝分此二派。)

阁下博览方志,大可获得许多副产品,有佚词及词人传记资料,不妨录出,《词学季刊》亦欢迎也。手此即请

撰安

弟施蛰存顿首

一九八〇年三月十四日

楞伽先生:

手书敬承。弟与足下之距离,在一个“派” 字的认识,婉约、豪放是风格,在宋词中未成“派” ,在唐诗中亦未成“派” ,李白之诗,可谓豪放,李白不成派也;杜诗不得谓之婉约,不必论。“西昆” ,体也;“花间” ,亦体也,皆不成派。宋诗惟“江西” 成“派” ,“江湖” 成“派” ,因有许多人向同一风格写作,蔚成风气,故得成为一个流派。东坡、稼轩,才情、面目不同,岂得谓之同派?北宋词只有“侧艳” 与“雅词” 二种风格:东坡,雅词也,晏、欧,侧艳也。至南宋而有稼轩、龙洲,此则由于词的题材境界扩大,对社会现实的反应,成为词料,词与诗之作用及内容皆无别矣。论南宋词,稼轩是突出人物,然未尝成“派” ,足下能开列一个稼轩词的宗派图否?倒是吴文英却有不少徒众,隐然成一派,然而亦未便说梦窗为婉约派。

弟不反对诗词有婉约、豪放二种风格(或曰体),但此二者不是对立面,尚有既不豪放亦不婉约者在。诗三百以下,各种文学作品都有此二种或种种风格,然不能说曹孟德是豪放派,陶渊明是婉约派也。

弟涉猎词苑,始于一九六〇年代,初非此道权威。足下为文商榷,甚表欢迎,惟不敢蒙指名耳!匆匆即请

撰安

弟施蛰存顿首

一九八〇年三月十八日

弟之意见,以为如果写《词史》,不宜说宋词有豪放、婉约二派,此外与足下无异议也。

“西昆” 有《酬唱集》,勉强可以成派,但文学史上一般均称“体” 也。

又及

[附录]

周楞伽答施蛰存

蛰存先生道席:

三月十四日手教奉悉。先生于老成凋谢、词坛冷落之秋,积极谋恢复《词学季刊》,继大辂之椎轮,挽斯文于不坠,且谓“中国之大,岂无人哉?” 豪言壮志,钦佩无已!第恐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盖物极必反,十年浩劫,既造成人才之凋零,文化之低落,而思想禁锢之反激,又使一般人厌弃高头讲章,惟思借文化以苏息,此软性刊物之所以泛滥市面,而真正有价值之学术研究文章反不为时所重,言念及此,先生其亦有“黄钟毁弃” 之叹乎!

惟来书谓婉约、豪放,是作家作品之风格而非流派,此则弟所不敢苟同。何则?作品风格固即人的表现,然非如人貌之各具一面,毫不雷同,而自有融会贯通之处。足下谓“风格之造成,在词人之思想感情” ,似亦有语病,盖人之思想感情非劈空而起,自然发生,必婉转以附物,始怊怅而切情,此即古人所谓诗有六义之赋、比、兴,亦即今人所谓形象思维也。睹物起兴,触物兴情,但又不能无关于时序。汉魏风骨,气可凌云,江左齐梁,职竞新丽,惟时运之推移,斯质文之代变,是故“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 者,皆豪放派之祖;而“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 者,皆婉约派之宗。所不同者,仅当时无婉约、豪放之名,而以“华” “实” 为区别之标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