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时代的一面“魔镜” (第2/4页)

 

  “作为观念形态的文艺作品,都是一定的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恶之花》并不例外。波德莱尔曾经明确地表示过:“我知道我写的是什么,我只讲述我见过的东西。”他断然拒绝刊物对他的作品的任何微小的改动,因为他所写的都是真实的而非臆造的。然而,我们知道,波德莱尔的头脑“是一面魔镜”,他的眼睛也是不同于常人的诗的眼睛。因此, 《恶之花》反映社会生活,不是像普通的镜子那样刻板地、一丝不爽地反映它所面对的一切,而是把外界事物经过筛选和幻化之后,再经由这一面魔镜折射出来;波德莱尔看待社会生活,也不像普通人那样把目光停留在事物的表面,而是深入到事物的内部,洞观其中的隐秘的应和关系。固然,我们也可以在《恶之花》中发现不少现实生活中的细节,甚至描写得十分逼真生动的细节,但是不管这些描写是多么引人注意,却毕竟不是《恶之花》反映社会生活的主要方式。由于波德莱尔对小说的真实和诗的真实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在反映和表现时代及社会生活这一点上, 《恶之花》就采取了不同于他的叙事性作品的方式。

 

  关于 1848年革命。这是一次在欧洲近代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革命,波德莱尔一度参加过,并在街垒上战斗过,但是他并不理解这次革命的真正的意义,只是受到一种破坏欲的驱使;他并不理解无产阶级的历史革命,只是要发泄对资产阶级的仇恨。他可以在《打开我的心灵》这样一部散文体的作品中直抒胸臆,痛快淋漓:

 

  我在1848年的沉醉。

  这种沉醉是什么性质?

  对报复的爱好。对毁灭的自然的乐趣。

  六月的恐怖。人民的疯狂和资产者的

  疯狂。对罪恶的自然的喜爱。

  1848年所以有趣,仅仅是因为人人都在其中建立着有如空中楼阁一样的乌托邦。

1848年所以迷人,仅仅是由于可笑之过分本身。

 

而在《恶之花》中,我们只看到三五处相当隐晦的影射:在《祝福》中,他提到了“愤怒的人民”;在《天鹅》中,他寄同情于“囚徒”、“俘虏”、 “被遗忘在岛上的水手”;在《猫头鹰》中,他告诫人们要畏怯“运动和喧哗”;在《风景》中,他写道“暴乱徒然地在我的窗前怒吼”。寥寥几句诗,就让读者想到了令资产者心惊胆颤的 1848年革命,让读者看到了一个资产阶级诗人在革命失败后的消极颓唐的精神状态。影象虽不真切,却激起读者的丰富联想,而且必然沿着波德莱尔所暗示的方向。

 

  关于劳动人民的苦难。在法国历史上,第二帝国被称为“胜利的资产者”的时代,工业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的经济从七月王朝开始,特别是从四十年代开始,获得了蓬勃的发展和壮大,其代价是农村的凋敝,农民的破产,工人工资的下降,劳动人民生活状况的普遍恶化。对于在贫困中挣扎的下层人民,波德莱尔曾表现出深切的同情,他在论彼埃尔·杜邦的那篇文章中,以写实的语句,描绘他们的悲惨境遇:“不论一个人属于什么党派,不论他怀有什么偏见,他都不能不看到这病态的人群而为之动容,他们呼吸着车间里的灰尘,吞咽着棉絮,浸染着水银和艺术杰作所必须的各种毒物,他们睡在虫子堆里……”而在《恶之花》中,直接提到“工人”的诗句中有两处,如在《薄暮冥冥》中:“那些工人累弯了腰重拥枕席”,他们从黄昏的到来中得到慰藉。然而,穷人的命运却在《快乐的死人》一诗中通过象征的手法得到了表现:

 

  死亡给人慰藉,唉!又使人生活;

 

  这是生命的目的,唯一的希望,

 

  像琼浆一样,使我们沉醉,振作,

 

  给我们勇气直走到天气黄昏;

 

  穿过飞雪,穿过浓霜,穿过暴雨,

 

  那是漆黑的天际的颤颤光华;

 

  那是写在册子上的著名逆旅,

 

  那里可以吃,可以睡,可以坐下:

 

  这是天使,在有磁的手指间,

 

  掌握睡眠恩赐恍惚和梦幻,

 

  又替赤裸的穷人把床铺整顿;

 

  这是神祗的荣耀,神秘的谷仓,

 

  这是穷人的钱袋,古老的家乡,

 

  这是通往那陌生天国的大门!穷人的劳顿的一生,就是走向死亡的过程,死亡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东西,而是休息,是安慰,是解脱。这自然是波德莱尔的一种消极的理解,然而,对于穷人的悲惨处境来说,却又是多么深刻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