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的自我修养(第3/6页)
“十年死生契阔,百般寸断肝肠,千里点鸳鸯。”
其遣词粗鄙,诗句不知所云,又涉抄袭,说不上什么好词。但是看完之后总感觉我们一路闻着味儿寻找的那段狗血八卦就在眼前,不一探究竟简直就要憋出屎来。耗了半天,白老板终于忙完了,我打定主意要问个明白。当然,我是一个有丰富采风经验的文字工作者,我十分清楚要探听八卦不能单刀直入,必须找个相对温和的切入点。于是我选了这首词的落款,揪过白老板问道:
“老板,这个‘白狗’是你吗?”
白老板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拊掌道:
“不是,这是我爸。”
说完,他双手交握,笑吟吟地看着我,等我捧哏,好像如果不顺着话茬开始聊他爸的一生,便要揍我。我行走江湖多年,哪能挨这路窝心揍?于是识相地问道:“他为什么叫白狗啊?”白老板心满意足,开始讲他爸的一生。当然,这主要是为了引出他自己的一生。
白家爷们儿的诗才,乃是家学渊源,辈辈相传。据说这位白狗老爷的父亲是个学究,当过教员,很有学问,可惜很早就去世了。这一家原本不是内蒙古人,到白老板的父亲也就是白狗先生这一辈才因为一个著名的历史事件落户内蒙古,娶妻生子。这是后话。白狗先生很了不起,他是1949年10月1日出生的。他本来当然不叫白狗了,原本他的父亲白老学究才高八斗,给他起了个很有文化底蕴的名字,叫白解放。这是因为怀上小白狗那一年,他们所住的城市才刚刚解放。要是老学究能够未卜先知,也许白狗的原名就会叫作白建国。那样的话,他后来绝对会被打死。
但是白解放比白建国也好不了哪儿去,白解放自己就很不满意。白老学究去世后,他立刻就去改名字。结果当时已经是1965年前后,跃进炼钢什么的都过去了,而且如果起名叫白跃进、白炼钢,估计还是会被打死。他对自己的这个姓绝望了,一怒之下,改名叫白狗。据说,这是为了向他十分喜爱的一位诗人致敬,该诗人曾作诗曰:
咏雪
江山一笼统,
井口一窟窿。
黄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肿。
白狗不负诗人所望,长成了一个胖子,这在困难时期是非常罕见的。1966年,白狗参加大串联,一路白吃白住,到处蹭车,迤逦来到南方。相传大串联期间的学生,没什么准确目的地,有什么车就蹭什么车,火车、汽车、驴车都蹭,结果蹭到了山坳坳里,出不去了。当地民风淳朴,方言晦涩,交流上有很大障碍。再加上旅途劳顿,水土不服,急火一攻心,白狗就病倒了。
此时,一位上山伐竹归来的青年发现了倒卧山路旁的白狗,将他单手一提,夹在腋下带回家去。所谓的家,不过是一间破屋。这地方的建筑很漂亮,即使是穷人家的房子,也是白墙灰瓦,青条石墁地,只是里面破败得很。白狗喝了两碗米汤,昏昏沉沉地睁开眼一看,眼前一个光棍儿青年,浓眉大眼,面黑似铁,穿着一件色彩斑斓的布坎肩,两臂像涂了油,肌肉虬结,在油灯下亮闪闪的,看得他很有食欲,想吃肉。两人虽然语言不太通,但经过简单的交流,也表达清楚了肉这个东西,青年比比画画地说了几句,出去了。俄而门外刀勺一响,“刺啦啦”炒起菜来,香气扑鼻,直冲白狗的五脏六腑十二重楼,颇与洪武皇帝的珍珠翡翠白玉汤效用相似。一会儿饭菜端了上来,白狗身体虚弱,但食欲大振,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总之一碟菜,一碗饭,都是白花花的泛着油星,在六几年这种东西怎么敢想?想多了生怕它化了,赶紧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其肉与北方颇不同,外皮响脆,内里柔嫩异常,沾舌即化,裹着米饭的清香倏然直下,真个唇齿留香。一大盘菜、两大碗饭将将吃完,白狗觉得有了精神,坐直了身子打了两个嗝,这才定睛往盘子里看了看自己吃的是什么。这一看不要紧,白狗先生忽地站起,更不搭话,夺门而出,到院里扶着墙哇哇吐了起来。
浓眉大眼的青年十分不解,心说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食材,莫非油性太大,吃得急了吗?出得院来,拍着白狗的背,呜哩哇啦地问长问短。白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给我吃……吃虫子!”有关浓眉大眼的青年给白狗吃的东西,现在当地还十分流行,即清炒大肥肉虫。
白狗在小山村里住了一段时间,觉得十分舒服,慢慢地也能跟当地人沟通了,诸如“吃饭”“喝水”一类的词十分熟练。村里有个老头,老得沟壑纵横,走起路来三摇两晃的,每隔三天来给他看一次病,喂他吃一些蜈蚣、蜘蛛什么的。吃了两次,吐了三回之后,白狗坚称自己的病已经好了,还帮助浓眉大眼的青年挑水伐竹来证明。这种山居生活让白狗觉得很惬意,山里人好像都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虽然当地也有军代表,但住的地方都在山外面,这个古老的村落一派安宁,既没有大字报,也没有各种DIY的武斗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