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的自我修养(第2/6页)

这种时候要打开话题,需要一些技巧。你不能一上来就问:你内蒙古的为啥跑这儿来开店啊?万一人家身背巨案,让你这么一问,场面会变得很尴尬。我们都是老江湖,本着不忘初心的原则,从诗谈起。因为我们此行是来寻找诗人的。

老板的奶茶杯子上,用系统自带楷体题着一首新诗,略曰:

“有人说/我们的奶茶/挺好喝的/扯犊子/我们的奶茶/是天下最好喝的”

诗是印刷在纸杯上的,看来是白家老店定制品。做过设计的人都知道,如果你不是欠别人钱或者女儿被人绑架了的话,一般你是不愿意用楷体的。至于诗本身,虽然没我写得好,但我也不便过多评论,新诗我实在不懂。我有个朋友新近写了一首诗是这样的:

“我上辈子/是一个生在美国的/四川人/早睡早起/锻炼身体/最后因为/吃不到麻辣小龙虾/自杀了”

这个人现在的微博认证是“旅美诗人”。文化圈的事情你不能深琢磨。大家都说这诗有点海子的意思,但格局不够大,只能叫泡子。这事儿跟白老板一提,他立刻拊掌称善。因为他是内蒙古人。在内蒙古,天然淡水分淖子、海子、泡子等,大小不一。我这位诗人朋友无意中帮助了我,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不然后面那些让现代人惊个倒仰的事也就听不到了。

白老板的店里还挂着一些书法作品,其字体跟我喝醉以后用脚写的差不多,但舍得用墨,一幅的墨够我姥爷写个百米长卷的。上面都是一些新诗,体例格局跟前述奶茶诗差不多,就不一一赘述了。我问老板:“这都是你写的吗?”老板脸一红,拿抬头纹吓唬我,说还能不能聊了?我忙道,能能能。也不知道他脸红是为诗还是为字。都有脸挂出来,还怕人问,怪人。

不过诗只是打开局面的工具,我虽然作诗很有天赋,但其实根本不喜欢诗。我真正关心的是他来此开店的心路历程。根据我们一行人写作采风的经验,这种身世一定非常狗血,充满了激动人心的八卦,这对我们提高文化素养是十分必要的。

出乎意料的是,白老板一点都不忌讳讲这段历史,这跟我们的经验有点出入。一般要得到这种狗血八卦都需要经历一番斗智斗勇,搞不好还要打起来。白老板不同,他很健谈,而且好像憋很久了。在后来的交谈中得知,他来此地已历十几载,结婚生子,安家置业,现在算是半个当地人了。算了算岁数也对,他是一九七六年生人,现在三十八岁,迄今为止有一半的人生是在这里度过的。

正要开讲时,一个七八岁的短头发小女孩,戴着红领巾背着小书包像松鼠一样蹦了进来;也没听清管白老板叫了声什么,就蹿进后堂去了。白老板苦笑道:“这是我女儿,投错了胎,本应该是个男孩,一会儿你们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这句话说完没两分钟,后面传来小提琴声:小松树,快长大;绿树叶,新枝丫。难听极了,而且速度极快,拼命似的拉完了一首,不响了。我正待开言,小女孩拎着琴跳了出来,嚷道:“@%&*$!”(译:爸我练完啦!)白老板一挥手,喝道:“爱玩儿啥玩儿啥去吧!”小女孩就消失了。

一个朋友问白老板:“你女儿说本地方言,你说家乡话,你俩还能交流,这是什么道理?”白老板说:“本地话我学了十年,就学会一句;孩子她妈说本地话,我说家乡话,孩子其实两种都会说,但同学都说本地话,习惯了。”朋友又问:“你学会了哪一句?”白老板答说:“老板结账。”我捅了朋友一下,心说问的都什么玩意儿,不在点儿上。我接过话茬问:“她这小提琴跟谁学的,干吗拉这么快?”众所周知,当一个中年人跟你谈他的孩子时,你应该围绕孩子展开话题,而不是他学了哪路方言,白痴。

白老板果然神采奕奕而又沮丧地说:“是想培养培养气质,有点女孩儿的样子,结果她根本学不进去,天天糊弄我,唉。”“神采奕奕而又沮丧”这种神情,你只有在一个谈自己孩子的中年人脸上才能见到。正待再问,后院突然传来怒吼:“不好,定远号起火了!啊,镇远号沉了!”白老板大约是看我一脸诧异,解释说,这是女儿在玩火烧战船——即把纸船放在后院水渠里漂,然后一边推动它们往来冲突,一边点火。古镇密布水渠,里面都是活水,安全又放心。我们真心服了。

由于此时海战的噪声过大,我们聊天不便,又上了几桌客人,老板就去忙他的了。我吃完饭,在店里四处溜达,忽然发现靠近后堂处挂着一幅字,其字体雄洒挺拔,与其他脚书颇不同。落款写“白狗”,奇哉。这是一首词,取牌《水调歌头》,文字晦涩,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事。中有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