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头儿(第2/7页)

安娜是个注意力非凡的小姑娘,但是,在她最近刚刚走出来的克拉科夫城,无需特别的能力都明白一条紧绷牵绳拖着的狗意味着什么。

安娜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犹豫。“嗨!”她喊道,接着又叫了声,“嗨!”

三个脑袋迅速转向她。高个子陌生人的反应很流畅,几乎天衣无缝,好像安娜和他提前排练过。

“哦!”瘦子舒了口气,那种解脱感难以言传,他丢下身上带的包,以最快的速度朝安娜站着的位置奔过来。

“谢天谢地,”他说,“你还好吧?”

安娜正要说话,可瘦子一口气滔滔不绝说了好多自责和宽慰的关爱话,安娜根本没机会插嘴,他不停地说着什么“你是怎么想的”“你叫我好担心”。

他用那只长长的手亲呢地把安娜揽到身边,用另外那只手迅速娴熟地把眼镜从脸上摘下来,放进外衣的内兜里,他把外衣裹到脖颈上,想遮住宽大的翻领下面裁剪得体的西服。

那个魁梧男子和他的狗站在瘦子扔下包的地方,这时安娜被温柔地护送着回头向他们走去。关爱的滔滔激流将安娜淹没其中,她完全不知所措,瘦子问了个很直接的问题,她居然都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瘦子站住又问了遍。

“宝贝儿——我说,你能答应我再小心一点儿吗?”

安娜皱了皱眉头。她一直都很小心的。倒是瘦子自己没有注意到那条狗和提灯笼的男人靠过来。他曾说过不要引人注目,现在,她却刻意让人关注自己。也许这才是他的真正意图。安娜讨厌破坏规矩,讨厌做这种错误的事情,甚至这种她还不大理解的特殊的违规行为都会在她心里激起真正的痛悔。

安娜痛悔地点点头。“好的,”她说,“我答应。”

瘦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心照不宣地看了眼灯笼后面的那个男人,仿佛想说,小孩子们怎么老没记性?

“这里肯定归你管吧,嗯?很抱歉打扰你了。宝贝儿,快跟这位先生道个歉。”

这时安娜才承认自己错了,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小孩不会道歉的,哪怕是三心二意多么不情愿。

“对不起。”她说。

“谢谢你。”瘦子说,“啊!我们比原来讲好的晚了许多。奶奶会很担心的。你可真要当心啊!”

安娜死活闹不明白瘦子到底在说什么。她的爷爷奶奶没有一个还活着。

可是没有时间质疑这些问题。瘦子再次转过身面对灯笼后的男人,用流畅从容的腔调搭起话来。

“真抱歉,”他说,“我整个绕了个圈子又回来了,你能指给我怎么回到大路上吗?”

气氛忽然凝重起来。

这是那个牵狗打灯男子首次被要求,甚至被允许讲话。

瘦子的问题悬浮在空中。

安娜的呼吸都要停了。

终于,那个魁梧男子举起手臂,用灯笼指了指。“顺着那条道走,”他用粗糙、轰鸣般的波兰语说,“十分钟的路程。”

瘦子面露微笑。“谢谢你。”他说,然后把安娜揽到身边,转身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领着安娜朝大路方向走去。

安娜不知道自己希望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但肯定不是这个。他们悄无声息地走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凝重。她让瘦子警惕即将到来的危险错了吗?她应该始终保持在遥远的看不见的距离之外吗?从瘦子在克拉科夫把小甜饼放在她手里以来,安娜第一次开始想,这位高个子男人当初是否真的想让自己跟着他。

可是,与此同时,安娜感觉当他把自己揽在身边时,她仿佛得到了真正的护佑,当他穿过田野跑来时,她感觉到了真正的关心。此刻,她从空气中体会到的那种情绪,可不是简单笼统的成年人不悦的感觉。这是某种忧心忡忡的东西——五味杂陈,充满了浓厚的互相交织又矛盾的担忧。某种事正在发生,这位高个子陌生人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就掩藏在帘幕后面。

安娜完全是凭借绝对的直觉确切地领悟到这一点的。她还是个孩子。

在克拉科夫的家里,安娜养成通过跟自己已经认识的熟人进行比较来了解人的习惯——就像调用自己全部的多语种词汇库来翻译每个不熟悉的新人的语词那样。每当父亲在场,自己被介绍给新认识的人时,安娜就很渴望私下找个时间,告诉父亲这位新结识的人身上有以前认识的某某人的什么影子。

“如果她没有那么老,也没有那么刻薄的话,倒挺像尼梅兹克太太。”

或者会这样说:

“如果他讲巴萨米安娜夫人那样的波兰语,又有布夏德先生那股疯傻劲的话,就像杜布洛维奇教授了。”

有时在描述过程中,安娜会灵感闪现,想出某些别样的特质或者特性——比如前面提到的疯傻——这种特质在许多人身上都有共性,父亲给她列出名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