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是闯出来的,走投无路时,只能进不能退 (第2/17页)

“我明白,全都明白。这是当年我自己选的路,绝不反悔。”李万堂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就好!”李太太不等他话音落地便截住,“与人为善的话我就说到这儿为止,倘若古家还是不依不饶,又或者老爷你发了疯迷,还当自己是古家人,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李太太说完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后园,只留下李万堂一个人静静地待在亭中。

过了许久,李万堂才用低低的声音说了句:“把灯灭了。”

立即有几个家人从角落中走过来听令,后花园里旋即变得一团漆黑。李安悄没声地走近问道:“老爷,可是要回房歇息了?”

没有回答,若不是李安清楚地知道亭中有人,还以为自己是在对着一团空气说话。

白天的事儿李安也都看在眼里,他想了想,轻轻迈步走上两级台阶,大着胆子道:“老爷,这毕竟是二十几年前的事儿了,不值当太过烦心。更何况两江三省一半的盐铺子,那是天底下商人削尖了脑袋也要争到的利薮,太太这一次出手如此大方,对古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黑暗中的李万堂依旧是恍若未闻,他心里明白,自己的这位太太压根就没有什么与人为善的心思。这些铺子本就是官府借给李家生财之用,如今李家退回一半,也只能退给官府,不能转交给古家。但是按着古平原的性子和如今的心情,他一定会求见曾国藩,将这些铺子担下来,为的当然是和李家打擂台。

以古平原前些日子为两江买粮立下的大功,想必曾国藩也会答允此事,问题是古平原拿到这些铺子要做什么生意?他的本业是茶,可是茶本是饭后闲余之物,根本用不着开这么多家的店,江南如今百业凋敝,要想把这么多的铺子一起运转兴发,还是只有卖盐一条路。

可哪里去找盐呢?大清的盐都是引岸专销,换句话说,两江三省的盐铺子只能卖两淮盐场的盐,可两淮盐场的盐就是李家的盐,慢说李太太不答应,就是答应了,古平原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与李家做生意?

李太太给古家的哪里是什么金山银海,分明是个一脚踩下去就要没顶的吃人陷阱。说来说去,她这么做其实还是为了出一口心中的恶气,等到古平原拿了一半铺子却无力经营甚至破产的时候,那么另一半铺子的掌柜,也就是李太太的儿子李钦当然也就成了“兄弟相争”中那个理所当然的胜出者。

爹是一个爹,可是李家的儿子一定要压过古家的儿子。这就是李太太心中真正想看到的事情。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想到李钦每每提到古平原便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神情,李万堂打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却依旧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吩咐道:“明天你随我到总督衙门递一张禀帖,申明情由,将眼下由古平原掌管的那一半铺子退回官府。然后多派人手,把这个消息在酒肆茶楼散布出去。”

李安愣了一下,如果要让古平原接手这些铺子,只要将消息透露给古家即可,却又要在市井中散播,分明是希望能另有他人来争这些铺子。还没等他想明白,李万堂却又改了口:“算了,以曾总督的手笔,断然不会将这些铺子零敲碎打地分散出去,而敢于不顾一切地全盘接手的就只有古平原,其他人是不敢来蹚这趟浑水的。”

李万堂料得一点不差,消息一出,先就惊动了两江总督曾国藩。薛师爷将禀帖递上,曾国藩仔仔细细看完,不由得面沉似水:“这个李东家的花样可真是多,费尽心机拿了这么多的铺子,却又要退回一半,这又是为了什么?”

薛师爷便是曾国藩在总督衙门之外的耳目,两江各处上到军政司道,下到市井茶寮,各处传闻他都能一一掌握,每每在闲谈中择取曾国藩感兴趣的事情以不经意的口气说出,至于曾氏如何利用这些“情报”,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自从接了李万堂这张退回一半商铺的禀帖,薛师爷就知道总督大人必定要详细询问,所以之前便下了好一番功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同时也有了自己的推断。

“依卑职看,李万堂这么做,大概是为了给古平原让路。”

“让给古平原?我记得你上次提过,这李家与古平原在山陕、京城、徽州等处连番较量,是商场上的劲敌,怎么会将偌大一笔巨利就这么拱手让出呢?”

“大人,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古平原原来是李万堂的亲生儿子。”薛师爷将当日发生在金山寺前的那一幕娓娓道来,末了来了一句,“李万堂此举只怕是心中有愧,要用这一半的铺子来补偿他原先那个家。卑职想,当初大人让古平原也到两淮盐场的生意中插一脚,为的是与李家相互制衡,免得李万堂一家独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如今二人却成了父子,就算闹得不可开交,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等将来和解了,以他二人之才,恐怕不好控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