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贝什利山 一个名字(第2/3页)

安德里亚的车子砰的一声越过拦牛木栅的栏杆,他们进入了视野开阔的沼泽。它无边无际,狂野荒凉。他都忘记了自己在她车里做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学校逃跑、为什么跑到警察局去、为什么用脑袋撞墙。或许他试图向他们证明自己不知所措、自己不快乐。他能够如此轻松地恢复从前的自己。只要她把车子停下来,只要他们能够暂时阻止这一切,现在还不算晚,他能够恢复从前的状态。但小汽车拐进一条车道,已经有几个人冲下台阶来迎接他们了。

“谢谢你,洛太太。”他们说。

她从车上跳了下来,冲向大门。“赶快把他从我车里弄出来,把他弄出来。”她在说。

他们的动作那么快,他都来不及思考。他们猛地打开车门,朝他扑过来,仿佛他会随时爆炸。他用指甲抠着汽车座椅,紧紧抓住安全带。接着有人抓住他的脚,另一个人拉着他的胳膊。他大喊着:“不,不,不,求你们了。”更多的人拿着夹克和毯子跑过来,他们在说,当心他的头,彼此询问是否能够找到他的静脉。他们捋起他的衣袖,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根本没出声。“他多少岁了?”有人在大叫。

“他16岁,”安德里亚·洛大声回答,“他16岁。”

安德里亚在哭,但也许是别的人。

所有的声音都混杂在一起,因为他的脑子已经不听使唤了。他们抬着他朝那座建筑走去。他上方的天空似乎被遮挡起来,然后他进入一个放着椅子的房间,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来到贝什利山的第一天,他身体不舒服,不能动弹。他睡着又醒来,然后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感觉那么痛苦,于是再次睡着了。第二天,他表现得更加平静一些。这时,一名护士说,也许他愿意去散散步。

她是个矮小、灵巧的女人。也许是因为她头发的色彩——柔软的金色短发——他觉得她很和善。她带他去看他睡觉的宿舍、洗澡的房间以及上厕所的地方。她指着窗外的花园说,这么可爱的地方居然乱七八糟,真是遗憾。他能够听到各种声音:大喊大叫,有时哈哈大笑。但它们飘进耳朵又消失了。这里大部分时间都很寂静。如此深沉的寂静,几乎让他以为其余的世界已经被剪掉了。他不知道自己对此是感到高兴还是悲哀。自从他们给他注射过镇定药物后,他发现自己在能够感知情感之前就止步不前了。如果看到表示悲伤的黑色,如果心里充满某种与悲伤不搭配的色彩,可能是紫色,就像从不落地的鸟儿一样轻盈,这时他也会这样。

那名护士打开电视室的门,他问为什么把电视关在玻璃门后面,她微笑着说,不用害怕,他在贝什利山会很安全。

“我们会照顾你的。”她说。她粉红色的脸上擦过粉,仿佛撒了些冰冷的糖粉。她让拜伦想起一只糖老鼠,这时他意识到自己饿了。他饥肠辘辘,感觉自己就像个洞。

她告诉他,她的名字是桑德拉。“你叫什么?”她问。

他正要回答,却欲言又止。听到她的问题,他仿佛看到一扇门,就像电视机前面的玻璃门,矗立在他从前以为除了墙壁外别无他物的地方。

拜伦想起自己的生活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想起自己犯过的所有错误,它们有那么多,他的头开始晕晕乎乎了。想起那种羞耻,那种孤独,那挥之不去的悲痛,拜伦绝不想继续做以前的那个自己。那让他不堪重负。要继续生活,他只能变成别人。

那名护士微笑了:“我不过是问你的名字,你不用这么忧心忡忡。”

拜伦把手伸进口袋,闭上眼睛,想起他认识的最聪明的人。他想起自己的朋友,后者就像他失落的部分自我,他就像爱自己的母亲一样崇拜他。他用手指抓住那只幸运甲虫。

“我叫詹姆斯。”那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柔软而新鲜。

“詹姆斯?”护士重复道。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等着某个人跳出来说,这个年轻人不是詹姆斯,他是拜伦,他是个失败者,他是一团混乱。但并没有人跳出来。他点点头,向护士表示他就是某个詹姆斯。

“我的侄子也叫詹姆斯,”护士说,“这是个好名字,可是,你知道吗,我侄子不喜欢它。他让我们叫他吉姆。”那个名字听起来很好笑,就像喊的是果酱,他笑了起来。护士也笑了。这就像终于跟人说出了心里话,感觉一下子轻松了。

他想起他们买礼物送到迪格比路那天他母亲的微笑,以及她为拜伦去看牙医撒的谎。他想起她的各种不同的嗓音,对西摩说话时那种软绵绵的声音,对孩子们说话时慈爱的声音。他想起她同贝弗莉一起哈哈大笑的声音,以及她像门下的一汪水那般慢慢滑走、变成另一个人的方式。也许就是那么轻松?也许只要给从前的自己起个新名字然后就能变成那个新人,就这么简单?毕竟,詹姆斯曾经说过,你可以称一条狗为帽子,而且这么做会让你发现自己一直都错过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