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离去(第2/3页)

园艺师。以前从没有人这么称呼他,他们用别的词语称呼他——青蛙嘴、疯子、怪人、笨蛋,但从没用过这个词语。他感觉心头涌出一股愉悦,但再次露出笑容可能是个错误,于是他努力表现得随意轻松。他尝试着以随和的方式将手插进裤兜,只是他的围裙有点碍事,将他的手缠住了。

她说:“曾有人送给我一盆盆栽。接受那件礼物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说实话,我真的很想好好照料它。我阅读了说明书,把它放在窗户边恰当的位置。我用套管给它浇水,甚至还专门为它买了一把小剪刀。可是后来,你猜怎么着?这该死的东西居然在我面前枯萎死掉了。有天早上我下楼,发现地上落满了软塌塌的叶子。实际上它已经歪歪倒倒了。”她把一棵枯死的小树描绘得妙趣横生,让他忍不住想笑。

“也许是因为你浇水浇得太多?”

“我过分关心它了。那就是问题所在。”

吉姆拿不太准该对她这个有关盆栽的故事作何反应。他点点头,就仿佛他忙着考虑别的什么事情。他从裤兜里猛地抽出自己的手。

“你的手指真漂亮,”艾琳说,“那是艺术家的手指。我猜这就是你擅长园艺的原因。”她回头瞥了一眼咖啡馆,他意识到她肯定是想找个理由离开。

他很愿意说点别的什么。他愿意同这个叉开脚站在地上的女人多待一会儿。她的头发红如火焰。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人闲聊。这很容易,贝什利山的一名护士曾经告诉他:“你只需要想到什么就说出来。称赞对方总是错不了的。”

“我……我……喜欢你的三明治。”吉姆说。

艾琳皱皱眉头。她看着手里的三明治,然后回头看着他。

吉姆的嘴就像砂纸。或许三明治并不是开始闲聊的好话题。“我喜欢你放炸土豆条的方式,”他说,“在侧面。”

“哦。”她说。

“还有……还有……生菜。我喜欢你把西红柿切成星……星……星星的形状。”

艾琳点点头,仿佛以前从未想过这些:“如果你喜欢,我给你做一个。”

吉姆说:“那可太好了。”然后望着她给客人送去那块三明治。她同客人说了句话,逗得人家哈哈大笑。吉姆想知道她说了什么。当她甩开大步回厨房时,那顶橘黄色的帽子在她头发上跳来跳去,她举起手,就像其他人拍苍蝇那样拍了它一下。他感觉心里一动,就像打开了一盏小小的灯。他不想回忆那个没人去接他的日子了。

虽然吉姆在21岁时再次痊愈,并再度出院,但他不到六个月就又回到了贝什利山。那时他曾努力步入正轨,努力表现得跟其他人一样。他报名参加夜校,继续自己中断的教育。他尝试着同房东太太以及其他合租的房客交谈,但他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自从第二次接受休克疗法后,他似乎就很健忘了,不单忘记他当天学到的知识,还包括一些最基本的事情,例如重复自己的姓名或者居住的街道。有一天,他没能去学校签到,因为他不记得自己该在哪里下车了。他试着在垃圾车上工作,可是,当他总按大小顺序排列垃圾桶时,其他人都嘲笑他。当他说自己没有女朋友时,他们说他是同性恋。不过他们并未伤害他,等到他感觉自己开始融入那里时,他却失去了这份工作。有时他会透过合租公寓的窗户望着那些清洁工,他们背着垃圾桶,他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自己从前的工友。跟他们一起工作,他开始稍微明白强壮和归属感是怎么回事。这就像窥视他人的窗户,从一个不同的视角看待生活。

那份工作有个缺点。在失业几个月之后,他的衣服上仍然有股垃圾桶的气味。他喜欢每天造访自动洗衣店,柜台后那个女人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用一个闷燃的烟头点燃下一支香烟。过了一会儿,他也弄不清衣服上沾的究竟是烟味还是垃圾桶的气味了,但不管那是什么气味,他都不得不反复清洗它们,因为它们从未完全洗净。最终她说了句:“你的脑子很滑稽,确实是的。”于是他也不能回到洗衣店去了。

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是最让他难过的,有些日子他甚至都没法把衣服穿上。从此,他脑中就总是产生一些自己不需要的想法。他试着做别的事情来摆脱那些想法,如对它们置之不理,或者出去散步,这时那些房客开始留意他,回避他。然后,有一天他打开房门,刚好对Baby Belling烤箱打了个招呼。那个词甚至都没有什么意义。那只不过是表达自己的善意,因为他突然想到这个小烤箱看起来孤孤单单。但他注意到此后发生了一些事情,或者说什么都没发生,每天连一次都没有。他并没有什么坏念头。不久,房东太太听说他在贝什利山待过,就不再租给他那个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