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池塘

太阳已经升起,黎明的天空飘浮着一团团带紫铜色镶边的云朵,金色的阳光如蜂蜜一般流淌到沼泽上方。自从发生那次事故以来,已过去6天21小时45分钟。拜伦终于想出一个计划。

他果断地穿过花园,向草地走去。母亲和妹妹仍在睡觉。他准备了几件重要的工具和一袋葡萄干饼干,万一任务艰巨,就用得上了。他咔嗒一声关上篱笆大门。昨晚露水很大,一滴滴丰满的露珠就像垂饰一样挂在野草上。不过几分钟,他的拖鞋、睡裤和毛巾材质的晨衣边缘就湿透了。他停顿片刻,回头瞥了一眼这所房子,能看到身后留下的阴暗足迹。阳光照射着卧室的窗户,像火焰般越来越亮。母亲和露茜都在熟睡。远处,一座座小丘对面,传来一只农场看家狗的吠声。

詹姆斯·洛曾说过,狗不一定就是狗,它只是个名词,正如帽子或冰柜也只是名词。他还说,也许狗其实是帽子。

“狗怎么会是帽子呢?”当时拜伦就问。他脑子里浮现出父亲那顶挂在衣帽钩上的猎鹿帽,感到迷惑不解。

“我只是说帽子和狗都只是某人选择出来指代它们的词语。如果它们只是某人选择的词语,那就有理由推断他们有可能选错了词。同样,也许并非所有的狗都叫作狗。也许它们的名称各不相同。仅仅因为我们用一个名词指代它们,并不意味着所有的狗实际上都叫作狗。”

“但它们仍然不是帽子啊,”拜伦说,“而且它们也不是冰柜。”

“你得拓宽自己的思路。”詹姆斯说。

拿着化学实验仪套装里的放大镜、一个手电筒以及母亲的银色镊子,拜伦开始搜索。他发现一块带有黄色条纹的石头、一只带着巨大蓝色卵囊的小蜘蛛、野生百里香和两片白色的羽毛,但没有找到他要的重要东西。也许他选错了地方。他一只脚踩着池塘边上那道栅栏最低的栏杆,一下子翻了过去。那次意外过去这么久,来到禁止进入的栅栏这一侧,拜伦感觉很奇怪,就像溜进父亲的书房,空气似乎有点扎人。几只鹅朝前面伸长脖子,但没有朝他追过来。对他失去兴趣后,它们昂首阔步地朝水边走去。

那座桥的残余仍然架在池塘上。它就像一条闪亮的黑色脊柱,从岸边伸向池塘中间的一个小岛。他还能看出桥上那处不结实的部位,在伸到远处那一端之前,它脱离小岛,从半中间坍塌消失了。拜伦跪在草地上,举着手电筒和放大镜,试图继续刚才的搜索,但这没什么用,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思绪不断游离,让他回忆起一些往事。

搭建这座小桥完全是詹姆斯的主意。拜伦其实只是干了些体力活儿。詹姆斯为这琢磨了好几个星期,画了几幅设计图。在学校里,他不断谈起这事。在搭桥的那天,两个男孩肩并肩地坐在岸边,为了获得专业的视角,他们俩都透过倾斜的手指注视着眼前的这片水域。是拜伦把石头搬到池塘边,又从草地的末端拖来一些比较大的梣树枝。

“很好,很好。”詹姆斯咕哝着说,站都没站起来。

拜伦在浅水区把石头一块接一块地重叠起来,把它们当作桥墩,支撑比较粗的树枝。几个小时后,水面上便架起一座不规则的建筑了。“你想试试吗?”拜伦问道。

詹姆斯参考了一下自己的示意图,说:“我认为我们需要考虑一下承重问题。”拜伦强调说只是个池塘,然后便迈步朝桥上走去。

他还记得自己的心就像脚下的桥一样晃晃悠悠。深色的木头就像上了油一样滑溜溜的,他的脚趾根本无法把它抓紧。每迈出一步,他都以为自己会摔倒。而他越是认为自己会失败,失败就越发显得不可避免。他还记得詹姆斯嘴里数着数,还坚持说那不是因为他很担心,而是因为詹姆斯在数数。

那天的记忆如此清晰,他仿佛在水边看到了两个孩子的幽灵。接下来就出事了。

拜伦越是盯着水面看,就发现小桥甚至天空的倒影越是清晰,就仿佛水面下存在着另一个折射度更大的世界,上面也覆盖着紫铜色的云朵和闪烁的阳光。如果一个男孩没在温斯顿上学,那么,那天早上他相信头顶上和水下各有一个天空或许还可以原谅。假设科学家们都是错的会怎么样?他们显然弄乱了时间。假设真的有两个天空会怎样?在发生那次事故之前,拜伦对一切事情都只看表面。此刻,注视着这个池塘,以及四周闪亮的天空,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说人们了解什么知识,那也不过是因为别人告诉他们那些是真的。詹姆斯说得对,这似乎并非信任所建立的良好基础。

这事细想起来太复杂,拜伦觉得自己或许该吃块葡萄干饼干。一阵微风摩挲着水面,周围草叶上悬挂的那一颗颗小小的宝石全都随风摇摆起来。现在已经6点一刻了。他抖掉晨衣上沾的点心碎屑,继续工作。放大镜和手电筒都没多大用处,太阳每一分钟都在徐徐上升。它们不过是让他感觉自己更像个找东西的男孩。如果詹姆斯在旁边,他根本就不需要这两样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