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的名字叫保田(第5/6页)

是的,我说,村子没化。

但我没看到村子。他说。

你看见我了吗?我说。

我看到了,不然我不会把你抬上驴的车。他说。

你说得对,我说,但我上车的地方并不是村子。

他静静地坐着,不再同我争论,一动不动地面向前方,肩膀略微前倾,脊背也稍稍弯着,我看到他脸的侧面,他面目祥和。前方的道路开始宽阔,也更平坦,但驴车也发出更大的吱嘎吱嘎的声响,行驶缓慢,同时这个下午也吱嘎吱嘎地缓慢行走。

嗳,他又抽了驴一鞭子,驴车颠簸得更厉害了,他说,我的名字叫保田。

道路颠簸,群鸦毕至,黑暗开始笼罩天地。

前面的道路拐了弯,两边又开始平坦。斜阳照红阡陌,天色渐暗。我们走在开阔的平原里,乌色的云天倒挂在漫无边际的平原上。圆月高高顶天,片片月光将我照亮;月光漫过大地,地面被月光浸泡。我疲倦得想睡觉。

前面你必须下车了。他说。

前面是哪里?

前面已经是天黑了。

我不想下车,我困了。

即使前面不下车,前面的前面你还是要下车。

那就到第二个前面下车吧。

前面和第二个前面是一样的。他说。

两旁的的树木稀稀疏疏,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车子停下来,然后开始走,又停下来。我压在车边上,我的影子从整齐的车影里突出一块,我们的影子在路面上齐刷刷地移动,我瞧着自己的影子,它还在前进,等道旁的树林密起来,我骗过了我的影子,我将它留在了那里,而我继续往前走。前面的路像时间一样无限延伸,我们每走一步,就是在走掉自己的过去。我们绕个大远躲开前面的河流,最后还是过桥沿着对岸走,河水淙淙流过,波光粼粼的河面碎了所有光。驴的蹄子的得得声腾起薄薄的尘埃,车轮的辐条吱吱颠着车板,一层又一层的枝枝叶叶拨动我们的脸。道路的长度一点点地在缩小。前面的道路拐了弯,两边又开始平坦。斜阳照红阡陌,天色渐暗。我们走在开阔的平原里,乌色的云天倒挂在漫无边际的平原上。

你知道吗?我说。

什么?他说。

我问他们为什么打我。我说,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

他们怎么说?他问。

他们低下了头。我说。

到了前面,天真的完全黑了,月色更明亮,即使盘踞在天的星星也开始闪闪烁烁。这是平原里唯一的房子。房子里灯火通明,房子的缝隙透出来的光线四散奔逃。

你真不下车?他问。

我困死了。我说。

你会下去的。他说。

然后我们路过木房子,继续向前走,前方的道路正蜿蜒前行。

前面没路了。他说。

我看得见。我说,前面的路正蜿蜒前行。

这条路就是没有路。他说,他们都有名字的。

我们还在前行,驴子隔一会发出不小的嘶鸣。这里的夜晚比寒冬还冷,我想要生堆火暖暖身子。他说没必要,这里生起的火堆也是冷冰冰的。驴子加快了速度,我们沿着荒原间的这条小道奔跑,穿过空旷的平原,月亮和星星也跟着我们飞奔,然而当驴车越来越快时,我却觉着我们在向后倒退。荒原里过膝的青草一浪又一浪地翻滚。不多久,我们慢下来。刚到了前面,月色一样明亮,星星还在闪闪烁烁。这是平原里所见的唯一的房子。房子里灯火通明,房子的缝隙透出来的光线四散奔逃。

现在你必须下车了。他说。

这是第二个前面吗?我问。

这不是第一个。他说。

你还要去前面吗?我问。

我要去刚才的前面。他说。

可那个前面跟这个前面没区别。我说。

我该走了。他说。驴嘶声震开了房门。

房子的木板剥落了油漆。透过明亮的烛光,穿过房门,我看到他们在喧闹。他们从墙壁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中途摇了一支舞。小伙子们在喝酒,并大声地猜拳,输赢都骂娘。他把酒倒进酒杯里,开始喝酒了。接着他把酒杯传给另一个人,喝了一口,再传给紧挨着的人。这人喝了一口,那人也喝了一口。他们站起身,我走过他们的身边,他们朝前走,跟我一起走,我离开柜台朝里走,他们停下来又要了一瓶酒。我走到窗前,他们摔碎了酒瓶。

我问对面的人,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眼望着窗外,停了一会,说,这里已经有人了。

什么人?我问。

一个老人,他说,很老的老人。

我先坐一会,我说,等他来了我再走。

这里已经有人了。他说。

我坐一会就走。

为什么选这里?他说,而不是其他的座位?

其他的座位都不空,我说,其他的座位都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