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的名字叫保田(第2/6页)

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要停下了。他们说。

你们抬的是什么。

我们抬的是人。

他叫什么名字?

这跟你没关系。

他们下了路,拐进田野,我也跟上去,我会接着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们要停下了,你别挡着我们的道。

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名字。

他们走到离道路很远的荒野里,环顾四望,绿油油的荒草淹没了整个大地。他们停下来。她从他们的中央走出来。她身穿腌臜的衣服,她的祈愿挂在脸上。她说,我求求你别说话了。

求求你别说话了。他们说。

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名字。我说。

我求求你说话能不能小点声。她说。

我小了声音。她仍没有回答我。我问,你怎么不说话?

他睡着了。她说,我求求你别说话好吗,你会吵醒他的。

你会吵醒他的。他们说。

我再次小了声音。我说,你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他的名字叫你小声点。她说。

过膝的高草簌簌地扫着我们的腿。过了一会,我看向那条盘旋细缠的道路对他们说,你们为什么还要抬着他,难道不累吗?

请你站开点,一个人说,你的脚占了我们的地方。

我跳开脚。他们说,请你站得更远一些。

他们踩着割掉的草蔓,放下肩扛的棺材,刨出土壤留在深坑的边沿,然后,将棺材放进去,直到一锥新土盖了这个人,埋成墓堆。

我说,你们叫什么名字?

她跪在坟边,臃肿的身子透不出的凄凉。云层也散开,阳光更显燥热,空旷的天空郁积着更多的热气。他们和她都汗湿了褂子。她跪拜前抬头对我说我求你别在这儿说话了,你的声音会惊扰了他。她没这么说,这些是我的猜测。她说,你踩了我的影子,请你离我的影子远点,也请你的影子离我远点。

他们窃笑了一阵,有人讨好似的跟她说,我们该走了。她撒了纸钱,却没能漫天飞舞。她又抬高了胳膊,成串的纸钱水洒了似的碎满地。他们得了钱往回走,我跟上来。

我说,你们叫什么名字?

他们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你们认识一个叫保田的人吗,我在找他。

他们说,我们的名字不叫保田。

我说,你们见过他吗?

他们说,我们没一个人叫保田。

我说,你们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名叫保田的人吗?

他们开始七嘴八舌,他们说,我的名字不叫保田。他们说,我不认识一个名叫保田的人。他们说,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名叫保田的人。他们说,也许渡口知道一个名叫保田的人。他们说,也许渡口知道一个名叫保田的人。

渡口是谁?我问。

渡口不是谁,如果你再走这么久,遇到一条河,沿着这条河走,遇见桥别拐弯,继续走你就会找到。

这条船划破水面,在下一个湍急的弯口转到下游。河水的咆哮声更大了,扑通扑通的水声拍打船身。持续的吱嘎声始终没能中断。大雨一直在下,狂风将雨水灌进船舱,我们的衣服全都湿透。他摇着橹控制方向,努力避免触礁或者翻船。我整个身体都散了架。等水面平静,也能照见水影,雨却没有停。远处的景致宛若被浓雾笼罩。我的视线透不过铅灰色的空气,只能望见被雨淋湿的雨。现在我们的行进缓慢了,河岸的景致也没有那么快地替换。

你来的地方下雨了吗?他问。

我来的地方烈日当头,比现在的雨要大。

你来是求雨的吗?

是的,我的虔诚过了头,被水撑破了肚皮。

再虔诚的人也抵不住轻易的诳话。

保田是你什么人?

他不是我什么人,就跟我也不是你什么人一样。

他们呱嗒呱嗒地向前走,像是一匹马。我们的目的地远未到达,我们仍在缓缓前行。他们吹散蒲公英的种子,踩碎'藜的硬刺。现在道路两边又是广袤的黄麦,绵延无垠。他们不再喧闹,加上四周的荒野也早没了声响。我听到了寂静。但没持续多久,他们又惊醒了一般,与之前相异的是他们都在努力克制着兴奋。过了下一个坡度,他们都四散跑进麦田里,等他们回到道路上,我看到星星火光,很快蔓延燎原。燃烧度化的飞烟滚滚攀升。

我拦住他们问:你们不饿吗?

你饿过吗?

我当然饿过,你们呢?

我们也饿过。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烧了它?

你不是要找渡口吗?你应该明白,他们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我来到了河边,没找到渡口,河水的激流片片生花。一道风吹来这艘船。摇橹的声响失去了应有的拘束。

是的,你能告诉我渡口在哪儿吗?我问。

我没听过他,我不能告诉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