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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天亮,把这妇人放回去。那边传出话,要把说话不算数的我给阉了。

我相信他们是真干得出来的,托人把那位老先生请到乡政府,与他谈条件,扒高乡长裤子一事可大可小,放下去一两;提起来千钧,这侮辱的不是高乡长个人,侮辱的是政府。把领头的几个抓去坐几年牢应该没问题。你若不服气,我这就把你送到号子里去。大家真刀实枪干一场。你背后是三千村民,我背后是整个国家。好,现在我不抓人,高乡长受一点冤屈。你大儿媳妇已经扎了,就算了。你不是还有小儿子吗?总有传宗接代的。还有,你们村的学校,乡里先拨钱给修了。今年,化肥特别俏,我做主,多批给你们二十吨。你老这个乡贤的名头跑不掉。

一番话,软硬皆施。老东西见事已至此,也有台阶可下,叹口气,走了。

我写了一份报告,把牛书记、高乡长、许副乡长的功绩夸了又夸,自己一笔带过。再把报告呈给这三位领导过目,他们笑成了三朵花,尤其是牛书记,用一口浓重的湖南口音说,“要得,这你这后生,不是吃官饭摇官船的嘛。”

这年,凤岗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名列全县第一。

或许有人会骂我们这些乡镇干部,作风简单、粗暴,把党群关系搞得这样恶劣,为什么不可以通过和风细雨的思想政治工作来说服人呢?我不想多加辩解,只说一句话,若做思想工作就能解决问题,这个世界早就共产主义了。

我不无得意地在电话里向陈映真说起此事。陈映真听了后怕,埋怨我不该做这只出头鸟。说,“懂不懂,你现在就是四个字,韬光隐晦。”岳父听了,没说什么。

一九八五年,我三十二岁,调任梨山乡乡长兼党委副书记。不谦虚地说,梨山人民至今也是感谢我的。我还在凤岗乡与老同学电话聊天时得知这几年君子兰价格节节走高,再找农业专家了解情况,发现这是一种很容易种养的花卉,马上找到归林业局管辖的县苗圃,请求派出技术人员在梨山乡大面积栽植各种花卉——不仅仅是君子兰。

凡潮流所趋,必有可疑处。我的判断是:君子兰的价位肯定是被人操纵,在万元户刚刚出现的年代,哪有一盆花卖上万元的道理?但花这种东西肯定会在人们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要中扮演相当重要的角色。所谓花之物语,牡丹象征荣华富贵;桂花象征光荣;梅花象征刚强;菊花象征高洁;马蹄莲象征纯洁;玫瑰象征爱情……乡财政很困难。我在县政府立下了军令状。若搞不好,撤我的职。我以乡政府的名义向银行货款五十万,试图建起一个规模庞大的花卉养植基地。

今天的我回想这桩骄傲时,必须承认,我的决策也是拍脑袋的决策,带有很大的偶然因素,幸好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处,还有自身的赌徒心理,幸运女神光顾了我。这年六月,君子兰的价格突然雪崩,传言是中央某领导在听闻疯狂的君子兰后,表了一句态,“这不就是根草吗?”一夜之间,上万元一株的花变成了百十元,几千元的变成了十几元,过去几百元一株的小苗子,只卖几毛钱,甚至是一毛钱一大把。在君子兰最疯狂的长春,市政府六月一日颁布《关于君子兰市场管理的补充规定》,强调机关、企业和事业单位不得用公款买君子兰;各单位的领导干部养植君子兰只准观赏,不准出售;凡是用公款公物修建花窖的,一律按价付款;在职职工和共产党员,不得从事君子兰的倒买倒卖活动,对于屡教不改的要给予纪律处分,直至开除公职和党籍;同时进一步调整税收,仍然恢复加成加倍地征收税款的办法。

感谢上帝。这个规定若再晚一天颁布,我那五十万块钱可能就全购买了君子兰的幼苗。可能有人会问,你当初不是已经注意到这是一种投机行为,为什么还要参与?正因为是一场投机,我才渴望马上把手上这五十万块钱翻倍!然后再去搞这个基地。说不好听点,当时一盆叫什么兰的,开价就是六十万人民币。一盆凉水兜头浇来。我在长春给家里打长途,找陈映真,把事情一说。陈映真说,只要钱还在手中就好,赶快回来。

我已经在几位领导面前拍了胸脯,怎么好意思再把这五十万带回家?与同行的技术专家一合计,决定不搞君子兰,搞别的品种,正准备赶去山东看看那里的牡丹,陈映真突然打电话过来,说,她一个老同学的丈夫在省花市上做兰花,目前君子兰的幼苗价格还得好几块钱一株呢。我乐了,南北消息有一个传播期,人们还有一个将信将疑慢慢消化的过程,若能把握好时间差,就能赚翻。只是风险也恁大。我决定花十万块去买幼苗,同时做好二手打算,能在省里的花市消化最好;若消化不掉,拉回梨山,君子兰的培育是有周期的,我就不信过了谷底,它的价格不会反弹。我吩咐陈映真立刻赶赴省城,找她的那位老同学,再去拜访几家批发大户,以县林业局的牌子与他们签订君子兰幼苗的供应合同。同时在长春花市上,树起牌子以每公斤几块钱的价格收入幼苗,预备装三辆大卡车,结果装了八辆,给司机拍出天价,用了一天半的时间星夜赶回省城,把幼苗以近一块钱一株的价格转手批出,这十万块钱就变成一百八十多万。这是多么惊人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