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 夜(第3/11页)

“然后,她借近水楼台之机,抢走了你的父亲,变成了千夫所指的‘第三者’?”莲莲很聪明,猜到了他隐而不说的下文。

“是的,他们暗度陈仓,我母亲却一无所知,直到他俩残忍地上演六国大封相,气焰嚣张地要我母亲拱手让位,她反客为主,又是叫嚣,又是谩骂,甚至当着母亲的面晒他们的幸福,强迫母亲观看他们亲热,折磨得我那软弱的母亲走投无路,完完全全地崩溃了,以至于一见到这对偷情男女,就会出现严重的生理反应,控制不住地全身痉挛,而后,母亲在绝望中,悬梁自尽。”沈泰誉三言两语结束了这段凄凉的往事,其间的纠缠、逼迫、哀求、决绝,无望的守候、深入骨髓的伤悲,全都一笔略过。

“世间竟有如此忘恩负义之人……”莲莲感慨。

“都过去了,我记挂了这么多年的仇和怨,被一场地震给震没了,”沈泰誉淡然道,“老太太从我母亲那里夺走的一切,现在全都没了。我的两个异母弟弟,两位弟媳,两个侄子,都亡故了,幸亏老太太呆傻了,要不,那会比用刀子挖她的心还要难受——所以,在我看来,她仅仅是一位风烛残年、无亲无故的老人家,需要爱,需要关照,如此而已。”

“沈大哥,你真是一个宽容、仁慈的人,跟我认识的人太不一样了,”莲莲笑着说,“再这样下去,我担心我会爱上你的……”

“像爱兄长那样爱我吗?”沈泰誉故意打岔,“谢谢你,莲莲,我很想体验一下有妹妹的感受呢。”

“什么妹妹?!”莲莲嘟起嘴,“我是说,我要——”沈泰誉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生怕她直陈心意,令他尴尬,结果莲莲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你的父母,就是镇上沈家大院的主人吧?我听着你的故事,觉得特别耳熟!”

“你听过吗?”沈泰誉诧异。

“沈家大院是镇里最出名的建筑,谁不知道啊?”莲莲说,“我到顺恩姐这儿来打工,有一回顺恩姐去镇里买东西,捎带上我去逛逛,路过沈家大院,她就给我讲你爹有外遇,你母亲很年轻就自杀了,很惨很惨的,你母亲去世后,‘小三’转了正,过得顺风顺水,一点儿愧疚的意思都没有。顺恩到山里来开旅舍之前,就是住在镇里的,估计镇上人家都听闻过你们家的事儿。”

“当年的镇子,规模远不及这会儿,那么小的地方,闹到沸沸扬扬,也不足为奇,”沈泰誉道,“老板娘以前在镇上住吗?可惜我离开这里已经很多年了,中间也很少回来,镇里的大部分人,我都不认得了。”

“那你这次是——”

“我父亲上个月生病去世,家里竟然没人通知我,他们圆满而幸福的生活里,我这个人是不存在的,”沈泰誉忍不住揶揄一句,“不过,由于父亲的遗产跟我有关联,小镇的律师专门打电话,让我来听遗嘱,我才晓得父亲不在了。”

“老太太傻了,情有可原,”莲莲客观地评价,“你的两个弟弟太过分了,他们不应该忘记知会你。”

“毕竟血脉相传,我对遗产没兴趣,”沈泰誉重重叹息,“但是,我不能不到父亲坟前上炷香,不管他对我母亲多混账,多该死,对我多冷酷,多无情,我们始终是血缘至亲。”

“你跟家人不是很疏远吗?”莲莲问,“你爹仍然有遗产留给你?你的两个弟弟没有穷凶极恶地统统抢到手?”

“遗嘱是保密的,我父亲事先仿佛做足了准备——我那两个弟弟被宠溺过度,是典型的混世魔王,相当不争气,大部分家产都被他俩挥霍一空,所余有限,不过是那幢宅院,地震一来,化为乌有。”沈泰誉道。

“那么,你爹分配沈家大院的几间屋子给你?”莲莲好奇地追着问。

“地震的那一刻,律师正在宣读,如果没有听错的话,似乎我父亲把沈家大院全都给了我……”沈泰誉不太确定。

“全给了你?”莲莲瞠目。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些天,我没有精力去考虑原委,”沈泰誉陷入沉思,徐徐自语着,“自打母亲逝世后,多年来,我对父亲的憎恨,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我们父子说过的话,不会超过二十句——也许人之将死,对犯下的罪孽格外惭愧,因而想方设法补偿我?也许是对他那两个活宝儿子失望透顶,以示惩罚?”

“这两层原因都有吧,”莲莲替他理清乱糟糟的思路,“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被你忽略掉的,你爹他一定还是爱你的。你想过没有,这些年,因为你的单方面抗拒,他对你爱而不能,或许是他人生最大的遗憾,最大的苦痛。”

“莲莲,我父亲不是善良之辈,”沈泰誉冷笑了,“否则,他不会那样伤害我的母亲,把她逼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