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血腥

年后日子过得快了,园子里一树树红梅才开始谢落,山崖上一丛丛迎春立刻爆开,那细碎的黄花鲜艳灿烂,像密密的金星缀满青藤。紧接着,春兰、海棠、琼花、芍药、茶花、月季,打骨朵儿的打骨朵儿,抽芽放叶的抽芽放叶,一个个争先恐后,比红斗绿,引得蜜蜂嗡嗡,蝴蝶翩翩,把个大花园里闹腾得生机勃勃,让人发晕。

开了春,又到了一年一度行盐的旺季。守信考虑到与草上飞的一桩麻烦事必须解决,这一天在富春大酒楼定了一桌,决定专门与他约谈。考虑到草上飞盐枭的身份,白天抛头露面不便,时间特地放在晚上。离去富春大酒楼的时间还早,守信这一刻坐在个园透风漏月馆跟尤秀下棋。

尤秀早下腻了,时不时瞅一眼海梅大条案上的自鸣钟,满心巴望玻璃罩里那金人子手中举着的小银棒快一点晃动。熬到酉时初刻,有些打熬不住,抬眼道:“二爷,该出发了吧?”

守信正面临僵局,一匹马在手里捏了半天,“叭”地按入象牙棋盘:“走你的棋!”

尤秀捻捻细溜溜的胡须,沉吟道:“君子与人约,逾时非礼矣。”

守信撇嘴冷笑:“又来你的酸论了。你以为他是谁?不要说我请他喝酒,就是让他喝洗锅水,都是给他天大的面子!”

尤秀颔首:“二爷言之有理,在下过虑了,过虑了。”

下到残局,守信手里棋子往盘中一掷,起身出门。

轿子歇在门厅,矮冬瓜、疤疤眼、黑泥鳅、大麻子,早早站在旁边候着了。康府北大院离富春大酒楼不远,转眼工夫四人大轿吆喝着到了酒楼门口,王老板笑容可掬地出来迎接。

包箱选的最豪华气派的一间。凉菜碟子早上齐了,酒坛子也开了口,只等客人一到走菜开席。黑三、瘦猴与手下三四个弟兄早在里面等着了,黑三脸阴阴的,似乎要刮风下雨。守信知道他等了半天,心里起火冒烟,也不理他,不急不躁在一张椅里坐下,手里把玩着西洋美女鼻烟壶。黑三实在受不了了,紧攥的拳头往桌上一擂,拧着脖子道:“这狗日的王八蛋,凭什么让我们这么等他?!”

守信摆摆手:“冷静,务必要冷静。他草上飞混迹江湖,也不容易。反正也没什么事,等等,再等等呀。”

不一会儿,一个跑堂的小二手里拿着一封信进来,说有人要他把信转给二爷。

守信问:“什么人?”

小二答:“小的不知道。他信往下一丢,立刻不见了人影。”

瘦猴将信递到守信手中。

信拆开,守信修长白皙的手指伸进信封,取出一张皱巴巴的便笺,展开,上面粗笔浓墨写着两行字:

今晚失约,得罪了。明天午时初刻在小红桥兰桂方(舫),向二爷陪(赔)罪,请二爷上(赏)光。

草上飞

黑三瞪起眼:“是草上飞?”

守信点头。

“到这刻都不来,他还放什么屁?”

守信抑制着心中的怒火,淡淡道:“他不来了。”

黑三拳头“咚”地擂到桌上:“混账王八蛋,我黑三去把他采来!”

守信挥手制止:“不得胡来。他是身不由己,被事绊住,不能怪他。”

黑三直翻白眼:“他算老几?二爷这般顺着纵着,早晚一天,他会爬到你头上!”

守信心里冷笑,他爬到我头上?他充其量只是一只小蚂蚁,我两指轻轻一捻就可把他捻死!脸一扬,对黑三与瘦猴等人道:“犯不着动火嘛,人家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有难处,不像你我,四平八稳,安享太平。罢,罢,这段日子你们也辛苦了,这一桌好酒好肴,就算我请你们的吧。来,喝酒!”

于是开席。

守信要敬大家,大家哪敢,个个争着敬二爷。守信爽爽快快喝了两杯,杯子顿下,说有急事要办,令黑三陪大家好好喝,务必喝舒服,喝痛快,把他们往下一撂,就走了。

守信所说的急事,是去春香楼看看姐儿。

好些日子不去春香楼了,守信昨儿碰到林四娘,说春香楼近日来了一个新雏,姑苏姑娘,天仙般的貌儿,春水般的性情,鸨儿很想寻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爷们给她开苞。守信暗想,草上飞既然不来,何不去春香楼看看?

守信不知道,原来春香楼的鸨儿早瞄上他了。鸨儿心想,你康二爷的心性老娘我可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你抬了几个小妖精回去,难道就心窝塘子满了,不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把老娘我撂到脑勺后去啦?我今儿就把林四娘请来,让她给你放点风,倒要看看你这只贪嘴的馋猫,如何乖乖地往这里跑!

守信一路踱着方步进了春香楼,心里禁不住暗笑:她林四娘一会儿春芳瘦马院,一会儿春香楼,到处卖嘴皮子骗钱,也敢对我吹牛,什么天仙、佳丽,蒙人去吧。不要说你这小小春香楼,就是王母娘娘宫里的七仙女,二爷我想见都能见得到!你林四娘跑烂鞋底,磨嘴费牙,说来说去,还不是惦记我腰里银两?不过,让人惦记倒也不是坏事,关键是,要让我开心。银子算什么?银子是肠子里的屎,不屙憋着难过,今儿屙掉明儿再来,挡都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