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凯特琳

我要留下来,再给他一次当父亲的机会。

我猛地惊醒,坐起来,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我望着周围的一切,渐渐地恢复记忆,我还在曼彻斯特。朦胧的晨光透过厚厚的网眼窗帘漏进来。我不是一个人。

我轻轻地,慢慢地扭过头,看到了扎克。他还趴在我身边睡觉,浅黄色的头发乱乱的,他一定很不喜欢。他睡觉的时候,嘴唇会微微张开。我小心地下了床,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保罗·萨姆纳让我走开时,我的反应跟预想中不一样。我本以为,我会因为被拒绝而哭泣——受伤、失望、疑惑,过去几个月的感受,我都会再经历一遍——但是我没有。相反,我冒出一堆奇怪的感觉,有坚强,有开心,还有点放松。我走出他的办公室,又走出教师大楼。扎克跟在后面,问我发生什么了。直到出了大楼,我才告诉他。

“他不相信我,”我说,“他觉得,这是我妈妈得了痴呆症后编的故事。”

“见鬼。”扎克看起来很为我抱不平。

“噢,好了,没关系的,”我开心地告诉他,“我尽了力了。多亏了你帮忙,谢谢了。我猜,我现在要做的,大概就是……回家。”

“不,不要走。”扎克摸着我的胳膊说。我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碰我。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像是一股电流,“咝”的一声穿透了我全身。

“那么……”我轻轻地挪开,他的手指离开了我的胳膊,“我想,我必须回家。我是说,我找不到留下的理由。”

“你觉得保罗·萨姆纳是你父亲吗?”扎克问我。

“是的,”我说,“是的,因为妈妈不会说谎。还有,你见过他吗?我跟他长得很像。其实,我跟他长得出奇的像。可是,那不重要。他不想知道,我看明白了。所以……没有爸爸,我也已经长这么大了。我还有妈妈,她需要我,我要回家。”

“你要再给他一个机会,”扎克说着,往右边跨了几步,挡住不让我走,“不离开就是这个理由。”

“他不想要机会,”我说,“谁能怪他呢?”

“可他需要,”扎克说,“也许他还不知道,自己需要机会。但当有一天,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会需要的。所以,你要留下来,再给他一次当父亲的机会。”

“你是耶稣吗?”我问他,“如果你不是耶稣,我都想不出来为什么你那么在意。”

“不是!”他哈哈大笑,“耶稣不会穿着这件衬衫。”

“那是因为耶稣是有品位的。”我说。

“给家里打电话,跟你妈妈说说。我敢说,她不会让你放弃的。”

“你喝酒吗?”我问他。

“喝一点。”他说。

“噢,我喝不了,不如我们去酒吧,我看着你喝醉吧?”

扎克摇摇头,哈哈笑了。“我们去吃午饭吧。我知道个不错的地方。然后,你可以打个电话给你妈妈,好吗?”

“你可以当我爸爸了。”我说。

扎克身上有些地方,让我难以理解:他风趣,善良,友好。这当然好,可是一个人怎么可以对一个陌生人这么风趣,善良,友好,却没有任何明显的理由?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扎克,我才没有在被保罗拒绝后,蜷缩在角落里。又或者,这些都是因为我自己,我想,主要是因为我自己。当我决定爱我的孩子时,就注定了我不会被挫折打败。如果妈妈教过我什么,那就是当妈的必须像个勇士:她们也许会被打倒,但一定会振作起来。不过,知道当时有扎克在门外等我,确实帮了我大忙。

知道有人在背后支持你,就像有了后盾一样,充满勇气,不畏艰难。妈妈和格雷戈之间一定就是这样。这种感觉很不错,让我觉得好多了。我倒比往常预想中的自己更强大,更成熟了。

我们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似乎不像我和塞巴在一起时,这次没有计划,没有不安,没有心理战术。扎克很擅长“扮演”男人这个角色,他似乎不用向周围的人证明自己。午饭过后,我有点困。于是,我们去看了场电影,是扎克想看的电影——一个荒唐的抢劫片,里面有很多飞车追逐的场面。我大概睡了二十分钟,醒来时我的头靠在他肩膀上,电影已经放到片尾了。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说他要去上班了。我不想他走,不过,就凭我们短暂的友谊,不让他上班,似乎不太合适。

他送我回酒店。那是一段奇怪的路程,明明毫无意义,却又意味深长。我是个孕妇,还有个生病的母亲。我想到的,远不止在服装和音乐上品味差的漂亮金发男孩。如果只是发生了些变化,如果我只是和塞巴斯蒂安分手了,如果妈妈一直是原来的样子,也许,昨天下午,扎克带我穿过曼彻斯特忙碌的街道时,我会喜欢他看我的感觉。我还记得他看我的样子,等我们四目相对时,他的视线又挪开了。我记得,在酒店大厅,他把自己的号码输入我手机里,让我有事给他打电话。然后,他用手机拨出自己的号码,这样,他也存下我的号码了。他跟我一起等电梯,在我进电梯前,亲了我的脸颊,向我告别。下辈子,我大概会为这一切兴奋,因为新的可能性才刚刚开始。但是,这辈子却不可以。说到底,如果不是妈妈和保罗·萨姆纳,我永远不会来到这座城市,在这个时间,见到在大学酒吧上班的扎克。所以,我要一直提醒自己,这是不合适的。这并不是在我人生中这个节骨眼上该发生的要紧事。这一系列的事都是巧合,我必须放开——最迟今天,或者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