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克莱尔

我想吻这个人,但他不是我老公。

除了带我和埃丝特去超市,妈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所以,我们手拉手等在门口,准备拉上外套拉链,抵御寒冷。等她的时候,我在仔细思考,拉链是多神气的物件啊。很长一段时间,它们都是一项如此简单的发明:牢固,方便,甚至活泼。可是近来,它们成了我看不穿、解不透的机械奇迹。看到楼梯口处的大门时,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它的存在,大概只是为了把我限制在一层楼上。我和埃丝特打不开门。妈妈在厨房里做东西时,我们打开《粉红猪小妹》做幌子,又使劲试了试。一开始,发现被限制了公民自由,我们很生气。不过,我和埃丝特后来发现,我们根本不用打开楼梯大门,只要爬过去就行了。这对我和埃丝特来说毫不费力。

警察把我们带回家后,我一遍遍地在心里重复打电话的事,好让自己不要忘记。我不太肯定,是否真的有这回事——也许只是我自言自语的故事——但即便如此,我重复了这么多遍,也要去试试。中午去图书馆,见那个来自咖啡厅、跟我散过步的男人。他是那么……我只记得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强烈地想再见到他。我因为记得清他而想见他。我想到,莱恩跟我说话时,我还是像原来的我。

妈妈非常恼火,去超市还得带上我们。

以前,去超市都是我的事。我很喜欢逛超市。每到周六上午,我会一个人去超市,格雷戈和埃丝特躺在床上看电视。我推着一个带轮子的东西,一边想一边选,觉得很放松。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逛超市不再归我管了。但我记得,上次一个人逛超市,我带回家十四瓶酒,觉得我们应该开个派对,格雷戈对此哈哈大笑。他以前觉得,我很风趣率真。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我不再确定,我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或者,是不是疾病让我慢慢解体了。

现在,格雷戈准备好食物,用篷车拉回家。不过尽管他提前订购,我们的牛奶还是没了。最主要是,今天早上,我全倒进厨房下水道了。当时,埃丝特让姥姥带她上厕所,在她大便时陪她聊天。因为,如果没人说话,上厕所太无聊了。埃丝特是个优秀的同伙。自从夜里去过公园后,我们就不再是母女那么简单了:我们成了同谋,一起保守秘密。

面包也没了。我爬过楼梯大门,从楼上的窗户扔出去。面包穿过篱笆,掉在邻居的花园里,招来了许多小鸟。回去的路上,我蹑手蹑脚地经过浴室,朝埃丝特眨了眨眼——告诉她一切顺利——她正在给妈妈讲她的十大厕所故事。

牛奶和面包没了,让妈妈很气愤。她说,如果要带我们一起出去,最好是去市区,因为,街角商店的价格简直是明抢。所以,我们都去市区了。到目前为止,我精心策划的逃跑计划进展得出奇顺利。我都怀疑,生病是不是让我更聪明了。以前,我可是从来想不到这些鬼主意的。也许,这就像是短暂燃烧的火焰,在熄灭前那段时间,比以往都要明亮、旺盛。

妈妈带我们上了车。开始我还担心,她会把我绑在车座上,不过她没有。

我已经看不懂手表上的时间了,不过,我还戴着,因为习惯了,就像我习惯手指上戴戒指一样。我开始听收音机,妈妈调到了第四电台。我知道,出门时是十一点半。我也知道图书馆在哪。在我脑子模糊前,我感觉跟以前完全一样。我完全控制着自己的命运。对于一位两个孩子的母亲、即将成为姥姥的人来说,我今天的行为完全不应该……但是,我可以这么做。我要偷偷去见一个男人。得了阿尔茨海默病的我可以这么做——得了阿尔茨海默病的我可以去图书馆,偷偷约会从咖啡馆认识的男人——因为,只有和他在一起,和埃丝特在一起,我才不会被疾病所困,我才摆脱了病痛。

今天早上,格雷戈带着负罪感上班去了。他似乎非常失望。这也不奇怪,因为,昨天晚上,警察打着闪灯,用警车把我和他女儿送回了家。妈妈冲我大喊大叫,想知道为什么我不明白。我想,原因很明显,我得了大脑退化病。但是,他只是双臂交叉,站在那里,看起来非常沮丧、失望和挫败。埃丝特度过了终生难忘的时光,尤其是在警车上。但是,发生什么事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可能发生什么事。我很抱歉,让他对我有那种感觉。埃丝特非常爱他,他也爱她,还有我……

我觉得,他也还爱我,所以,他没对我大喊大叫。我多希望,我知道他是谁。

我正要睡觉,他敲了我的卧室门。透过门缝,他探进头来。“克莱尔,你没事吧?”他问。我耸耸肩。“我只想让你知道,我能理解你的做法。你只是想带埃丝特去公园。我理解你。只是,下次能不能告诉我们?那样,我们就能提醒你,外面是很湿、很冷,还是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