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第十一章 来自地窖的笔记(第6/6页)

鲧鱼去鳞洗干净后只用鱼身部分,剁碎成泥,按一比一份量混入糯米,上锅蒸熟,起锅后快速搅拌,让糯米颗颗分明,再用冰水浸泡,加入特制酒曲拌匀后装入坛中压实,中间留一个空,封坛后用棉被盖住保温,放到地窖里。每隔三天开坛查看,再搅拌,等它发酵。足足二十七天后正式开坛过滤压榨,酒渣扔掉,只留酒水,加热后放九天澄清,再次过滤后就全部完成。

辛念香看了说:“差不多就是这样吧,还有些诀窍除了杜家没人知道——当时能做鲧鱼米酒的只有杜家酒坊。”

“鲧鱼米酒……在猫城北边很难看到。”石明亮说,“不过小时候听邻居说起,鲧鱼在立春前后产卵,所以春天时最肥,是捕捞的旺季。”

“确实这样,鲧鱼米酒一年只做一次,所以算起来瘟疫发生的日子正好是那一年鲧鱼米酒出产的时候。”鹿民用手指着最后两行字说,“你们看,‘酒渣扔掉’,关键就在这里!这种酒渣含有鲧鱼肉,味道很腥,只有猫最爱吃,杜家酒坊会晒干处理,一般都在鲧鱼米酒上市那天才把酒渣倒掉。鲧鱼米酒也是南城一带有钱人家看重的养生补品,年轻人最常喝,偶尔也有老年人饮用。按照这些情况推理,要是鲧鱼米酒出点问题,遭殃的正好是当年瘟疫中死的那些人。”

辛念香没有说话。隔了三十年,她依稀还能想起鲧鱼米酒那股特别的味道,糯米的绵柔甘甜里夹带着一缕腥鲜,若有若无,不易察觉,像春日阳光下飘荡的游丝,只有弯弯绕绕地缠到脸上才被人发觉。酒色总是干净得比山上的溪水还要清透,看上去没有一点杂质。杜家酒坊照例在惊蛰那天送十坛鲧鱼米酒到辛宅,就放在地窖里。这样的好酒,喝了自然是延年益寿的。照她父亲辛老爷子的话来说,也要讲究喝法。鲧鱼米酒惊蛰上市,但是大家买了都要在家里放几天才正式开封,目的是让酒沉一沉。喝的时候也不能过量,最好是在辰时,用瓷碗满斟一碗,温热后慢慢喝下。辛老爷子说春天万物回春,人正好趁此时节补气养血,这酒只能喝到立夏为止,以免大补耗气。那天早晨饭桌上是用小酒杯装的鲧鱼米酒,辛家两老上了年纪喝不多,倒两小杯意思意思。辛念香自己是不相信这套补气理论的。那十坛鲧鱼米酒一直留在辛宅,直到几年前她清理地窖,才雇人扔了出去。年代太久远了,那时搬运工们拍开酒坛,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只余一缕腥甜。

辛念香略感茫然地抬头说:“杜家如今也不剩几个人,既然杜家也死了很多人,那么不会是他们的过失。”

鹿民低声说:“一般来说,谁得益最多,谁嫌疑最大。”他连喝几口酒,接着说:“老辜那张救命的药方,里面不过是一些温补的药材,难解的是药引粉。”

石明亮伸手拿过酒壶,仰头一气喝干,辛辣的二锅头火一般在胸口烧起来,他问辛念香:“你怎么看老辜这个人?”

“一个很聪明的人。一个有野心的人。一个很难归类的人。”辛念香很快地回答,似乎早就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她反问石明亮:“你的看法呢?”

石明亮坦率地说:“我同你想的差不多,大奸若忠,大善若恶,人世间的事很难说得清楚。不过我欣赏的,从来不是他那路人。”

辛念香微微一笑,点点头。

“不知道郑济安是不是还活着?他会不会躲在草寨?如果能找到他,很多事情可以听到他那方面的说法。”石明亮思索了一会儿说。

“倒没有听人说起,他那么特别的身份,即便真的住在草寨,也会分外小心的,毕竟关于他的谣言太多了。”辛念香说。

“只要他在草寨,我就能找到他。”鹿民得意地笑笑,“明天一早我们就去草寨!”

“也好,也好,猜想终究只是猜想,不如实际点去找找当年的人。你们睡吧,夜很深了。”辛念香说着站起来,她一边往上走,一边逐个拉灭电灯,啪嗒啪嗒,地窖里渐次暗了下来,直至剩下门口一盏昏黄的小灯。辛念香带上门出了地窖,只听得她的脚步越走越远,慢慢没了声响,悄然中却又传来咿咿哑哑的戏文唱调,压着嗓子荡气回肠着:“不提防余年值乱离,逼拶得歧路遭穷败。受奔波风尘颜面黑,叹衰残霜雪鬓须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