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第十章 重返团圆里(第3/6页)

石明亮听她说得轻松,也想得到要应付珠大娘这类人物着实不易,原先九号墙门一带也有很多这样的婆娘,吃饱了饭没事做,最喜欢串门,进了别人家里,东翻翻西看看,嘴里夸着主妇能干,背地里不知道嚼出什么蛆来。他笑笑说:“好在周围的人真以为这里闹鬼,也不敢十分来啰嗦。”

辛念香点点头,又低声说:“草寨里面有很多孤儿,有的跟阿圆一般大小。这些小孩子就像野猫一样,在垃圾堆里翻东西吃,随便找个角落睡觉,自生自灭。每年冬天都会冻死不少。其实但凡有爹娘在,哪能任由阿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在猫城里游来荡去的。”

“草寨?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石明亮问,“而且猫城的很多人一说到草寨就讳莫如深,好像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寻常人去不得。”

“草寨……那是你跟辛老头走了之后才造起来的。”辛念香说,“是原先在鸦荡的猫城监牢,你也许知道,从前靠近团圆里有个南城门,就在城门出去几百米的地方,现在门被堵了,去那里要绕别的路。”

“鸦荡!”石明亮十分意外,“原来是那里,我知道那地方。”

除了沙地街的姬宅以外,鸦荡的猫城监牢是这里的另一个传奇之地。一直以来,不管是满腹掌故的耄耋老人,还是博闻强识的文人学士,都无法说出猫城监牢建造的确切时间,因此关于那里的一切说法都充满了不确定性。鸦荡是羽江中心一块平坦的汀洲,有几株古柏,是乌鸦栖居之地。这里地质松软,并不适合建造任何房屋,但是山谷中平地极少,为了让监牢隔离在猫城之外,几百年前的人们在烂泥地里打下数以千计的巨大木桩,木桩直入江底,紧密相挨,宛如在水下栽种了一座茂密的森林,然后人们砍掉汀上的柏树,再铺石板盖房子。石明亮年幼时听说曾经有些不怕死的年轻人,结伴潜到江底,挖开水下的泥土一探究竟。据说他们看到的木桩都有双人合抱那么粗,而且坚硬如铁,不可撼动。“就算整个猫城都塌了,江心的监牢也不会倒——当年造监牢的人可真是下了血本。”那些年轻人这样说。

传说中这座位于羽江中心的监牢四面都是黑色的高墙,高墙之上悬着一层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像守株待兔的捕食的蛛网,吞噬了任何逃狱的可能。老人们说几百年来猫城监牢专门关押犯了重罪的人,犯人是只进不出的。远远看过去,整个监牢只有一扇大门,其实在北边墙根下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洞口,凡是死在牢里的人,不管是处决的、屈死的,还是自杀的,都是通过这个洞口送到外面,随便掘个坑埋掉,来不及处理的就扔在野外,因此四周常有乌鸦盘旋,呀呀叫着,飞扑下来啄食尸体上的腐肉。由于少人行走,监牢的高墙外长满蓬蒿,更增阴气,整个鸦荡荒凉如墓地。人们在监牢的东南西北四个正位镇上八卦铜镜,也挡不住各种神神鬼鬼的说法。鸦荡的监牢用了几百年,直到猫城和外界通车之后,犯人全都押送省城,监牢才被废弃。

“我看到过猫城监牢的废墟。”石明亮说,“小时候我经常去鸦荡一带玩。”

辛念香看他一眼:“你倒是胆大!”

“那时候小,不知道害怕。”石明亮笑笑。燠热的夏天,他常常和小伙伴一起穿过整座城市,从南城门而出,再走过一片青翠绵长的野菖蒲地,到城外去游泳。鸦荡一带螺蛳河蚌极多,还有遍地的野草莓,是他们最喜欢的去处。只要登上鸦荡附近的小山头,就可以俯瞰整座猫城监牢。四座圆而高耸的瞭望台,瞭望台的顶部镶嵌着巨大的铜镜,做成八卦形状,黑色的高墙看上去坚固森严,墙内全是坍塌的砖瓦烂泥,黑黑白白的,像拆散的酥糖,随时可以灰飞烟灭——都是他们看惯了的景象。

“现在的鸦荡跟你小时候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了。”辛念香说,“疫病之后,有很多人避到那里,开始是搭了帐篷临时住住,后来就想办法在原先的监牢地基上重新造房子,在那里定居下来。地方小,人又多,房子层层叠叠歪歪扭扭地加上去,高得吓人,幸亏早先的地基打得牢靠,竟然也没塌。就是因为房子造得乱七八糟,看上去像个寨子,所以就叫做草寨。”

“避瘟疫怎么会避到那里去?”石明亮皱眉笑问。

“说是监牢里有八卦铜镜和狱神镇着,瘟神不敢过去。”辛念香也笑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呢,还是因为隔了羽江病毒不容易传播的缘故,反正避到鸦荡的人都活下来了,没有一个得瘟疫的,这话说起来也有二三十年了。现在的草寨可住了有几万人呢。”

“那么点地方,住几万人?”石明亮觉得匪夷所思,“都是些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