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第三章 古城墙外(第3/6页)

前路不明,石明亮只好暂停脚步,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周围除了流动的江水外再没有别的声响,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那种感觉,像沉在极深的海底,又像是坠入了沉重的梦境,他无法摆脱,也无处着力。就是在最恐怖的噩梦中,石明亮也从未遇到过这样深不可测的未知,比无边的黑暗更让他感到压抑。

“邪门!”石明亮想起挑担老头神秘的微笑,以及光头司机的劝告,这时候他才能领会到他们语气中隐含着的不能明说的恐惧。对普通游客来说,这样怪异的现象足以让人止步,入城才是最安全明智的选择。

他反手摸了摸背囊,隔着防水布料,仍然可以感受到背囊内越窑瓷罐圆润的弧度,他深深吸一口气。决不能后退,石明亮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并不是他走过的最艰难的路。

他想起很久之前某个满月的夜晚,辛老头陪他走过的一段山路。

石明亮从小拆天拆地,也是个不知道害怕的小子,但被石千斤关过黑屋之后,曾经一度他表现出超越年龄的谨慎警觉,对黑暗和死亡尤其畏惧。离开猫城以后,这种畏惧仍然紧紧跟随着他,难以消除。

有一阵子,辛老头带着他住在南方的一座小城里,他们没有自己的房子,一直借住在山里的寺庙中,每天走山路往返于寺庙和小城之间。寺庙老旧残破,没什么香火,入夜后更是全无人声。对年少的石明亮来说,那里太安静了,矮墙围着的院子里,全是一进一进的空房子,常年乏人打扫,有几间堆着闲置的佛器和家具,也全霉烂了,满是尘土。庙里仅有的几个僧人都七老八十,石明亮偶尔看见他们慢悠悠地从院子里走过,无声无息的,如影子般虚而轻。一到晚上,石明亮从不单独在屋子里呆着,而是喜欢在辛老头的画室里随便找个角落躺下,看着辛老头在昏黄的烛火下作画或者看书,有时候城里的朋友来找辛老头闲聊,说得兴起,三更半夜还谈笑风生,石明亮反倒能沉沉睡去。那时候,嘈杂比死一般的寂静更让他觉得安全。

但最让石明亮畏惧的是走那段山路。他们早出晚归,很少在山路上遇到别的人,看到最多的是山路边的坟地,散落在山间,枯黄的坟头,大部分没有墓碑,似乎全是无主的荒坟,但间或又能看到上祭后的痕迹,灰白的烧了一半的纸钱飘散开来,扑到人脸上,很容易就迷了眼睛。时常有乌鸦被他们的脚步惊起,从坟间扑棱棱飞起来,啊啊地叫着,从人头顶上掠过,让人心惊胆战。每次走这段山路,石明亮总是抿着嘴不说话,紧紧跟在辛老头身后。

那天他们回得晚了,走在山里,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石明亮心里越是发急,脚下越是走得跌跌绊绊。一不小心把自己绊倒在地,幸亏辛老头及时抓住,他才没有翻滚到山崖下去。辛老头让石明亮在路边坐下来,看看他的腿,幸好只是磕破了皮。辛老头说歇歇再走,石明亮无论如何不肯停,赶着要回去。这时候天色完全暗了,草木丛里传来虫鸣鸟叫,有熟悉的猫头鹰咕咕的叫声,也有不知名的呜呜声,像有人躲在暗处呜咽,石明亮紧张地站了起来,然而前路漆黑,他也不敢贸然举步。

辛老头当时不说什么,他从路边捡了一根树枝,去掉叶子,给石明亮拿在手里当拐杖,然后笑笑说:“走吧!”

石明亮走在前头,有一段路一直往下,陷在山坳里,两边树木繁盛,整条路一片漆黑,似乎一下子掉进了黑暗的深渊,没有一丝光亮。石明亮心慌意乱,停了下来不敢再走,既恨自己胆小,又担心辛老头责备。但是辛老头并没有任何不快的表示,他清了清嗓子,自顾自大声唱起歌来:“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那是庙里老和尚经常唱的调子,据说是一个宋代和尚写的诗偈,被辛老头唱得悠扬潇洒,他一边唱着,一边轻快地越过石明亮身边,顺手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跟上脚步。黑暗中石明亮只顾低着头,循着辛老头的歌声一溜小跑。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忽然辛老头停了下来,他指着天空对石明亮说:“快看。”

石明亮这才抬起头看,原来不知不觉间两人早已走出了山坳,山头挂着一轮满月,圆而洁白,衬得天空湛蓝,山景明亮,远远的看得到满山繁花,掩映着寺院一带明黄的围墙。清风徐徐吹来,辛老头站在风中,笑吟吟地看着石明亮,他身上的棉布衬衫被风吹得飘飘荡荡,不住地扑扑拍打着,散发出清淡而熟悉的松节油加烟草的味道。也不知道为什么,石明亮心里一阵轻松。

辛老头问他:“腿还疼吗?走不走得动?”